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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食腐

    潘地曼尼南的夏天温暖湿热,咸湿的海风混着甜腥沉进土里,催开了遍地美丽的花朵。如蜜的馨香在空气中四散,引来大群的蝴蝶,漫天轻舞,随着热风飘荡盘旋,久久不散。

    街上的人们被美景迷住,纷纷驻足欣赏惊叹。路西法也停了下来,任由潮热的天气渗进皮肤,暖透了五脏六腑。他碧蓝的眼睛正在追寻一只独特的蝴蝶,红黑相间,是血液几经沉淀后的颜色。

    它烂漫地舞,从盛放的红蔷薇上跃起,在空中盘旋两圈,落到了一位少女的手臂上。

    焦糖色的眼睛妩媚多情,少女温柔地注视着红黑相间的蝴蝶,未被衣领遮盖的脖颈上布满深红色吻痕。她大概是个站街女,今年或许十八岁,也可能再小一点。但在这里,没有人在乎。只要她在床上叫得够浪,无论如何都有人愿意出钱,那边的傻大个儿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已经色迷迷地打量了半天,现在终于走过去想问一问价钱。蝴蝶惊走,女孩惋惜地向它飞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才转过头报上自己的身价。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后,她柔柔地挽上男人的手臂,像一条攀附树木而生的牵牛花藤,随意一扯就会被践踏成地里的污泥。

    黑红相间的蝴蝶还在盘旋,似乎对女孩仍有留恋,但在这里,美好的事物不会存在太久,往往转瞬即逝,成为记忆里焕彩的一角。

    路西法第二天又看到了女孩,或许是因为哪个嫖客的特殊癖好,她嘴角带着淤伤,脖子上还有深到出血的牙印。深吸一口气由缓缓吐出,她依靠在墙壁上,眼神飘忽。

    蝴蝶的热潮还没有散去,无数轻巧的生灵在空中翩翩起舞,蜂拥而至的游客挤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为女孩带来了丰富的客源。有钱的富豪留下银币,多情的浪子折了枝血色的蔷薇,还有那云游四方的诗人,在墙壁上刻下一首美妙的情诗。

    男人们开始称赞她,称赞她倒在花丛中时连蝴蝶都自叹不如的美貌,红艳的长发,软嫩的唇瓣,还有一双融化了漫天星辰的眼睛,想布丁上淋的可口焦糖。

    脖颈上的吻痕终于没有了消去的时候,所有的男人都想在她的床上流连。但她仍靠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大片美丽美丽的蝴蝶,任由无尽的闲言碎语将她淹没。

    路西法原本是来这儿画蝴蝶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画她。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风姿逐渐显露纸上,绰约风情,眼底却带着浓黑的哀伤。

    “你画好了吗?”那天,她突然转过头看向了路西法。

    路西法并不意外,毕竟自己在画她时从不掩饰。他只是惊讶,惊讶对方竟然会在乎,“画好了,你要看看吗?”“好啊。”她向路西法走过来,眼角带着一点乌青。

    “画得真好。”她凑近他身边,路西法立刻闻到一股廉价香水的味道。情不自禁地,他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你今年多大了?”“你喜欢多大的?”她嫣然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与他蜜里调油,“你要是喜欢十八岁,那我就是十八岁。”

    空气静默了许久,路西法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明明她只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却已经像个老练的娼妓一样妖娆狡猾。

    香味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闻久了甚至有些许刺鼻,这种香不适合她,她应该是初雨后红拂玫瑰的味道,而不是现在这种用劣质精油调和成的香。然而,就在路西法还在纠结香味的时候,她淡淡地开口了,“你喜欢蝴蝶吗?”

    “蝴蝶?”路西法思考了一下,抬起眼看向远方的蝶群,“还好吧,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你呢?”“我?我喜欢蝴蝶,毕竟它们那么漂亮。”她的视线再度从画上转移到蝴蝶上,不过话锋一转,突然谈起来这被她所爱的生灵的一些可怕习性,“你知道吗?蝴蝶也是食腐的,他们除了吸食花蜜以外,还会吸食人体的汗液,粪便上的粪液,甚至是尸体上的尸液。难以想象吧,明明是这么美丽的生物来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吧,它们总得想办法活下去。”路西法抬起头注视她的眼睛,仿佛要看透她眼底所有的悲戚,“而且就算是吸食尸液,他们也永远是美丽生物。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游客为她而来呢?”

    大概是听到了意料之外又令她喜欢的回答,她的神情软了下来,眼眸中化开了一层薄冰,“想让我给你口吗?第一次免费。”

    路西法拒绝了,或许用落荒而逃这个词来形容更为准确。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不知道甩出了个什么理由才逃离了她的视线。

    过后的几天他一直在旅馆里没有出去,等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在原处支起了画架。她还是站在那儿看蝴蝶,不过这次分了点视线给路西法。没有气恼没有责备,眼神轻飘飘的,和那群飞舞的蝴蝶混在一起。

    他逐渐放下心来,还是总来这里作画,画蝴蝶,也画她。久而久之,两人就有了眼神相交的默契,无声的甜蜜怪异地充斥在他们中间,像一层渺远朦胧的薄雾,摸不着,打不破。

    偶尔,路西法也会画点别的,画落日,画残阳,画枯萎的海棠。他喜欢残破而美丽的事物,喜欢他们身上透出蓝焰灼烧红玫瑰的颓靡气质。在画画的同时,他也从人们口中听到了许多,比如她叫阿斯蒙蒂斯,比如她今年才十七岁。

    那是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赌博成性抛妻弃女的父亲,身患重病急待治疗的母亲,还有深爱着母亲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女孩。她竭尽所能地把每个猎物都勾上床,只为了从他们身上榨取几块钱币。

    街上依旧喧嚣,湿热的海风带上了粘腻的血腥,最近的潘地曼尼南比往常还要乱,抢劫,强jian,枪击,这样的事在今年夏天频繁上演,颇有点人间地狱的意思。

    天实在是太闷了,该下场大雨了,嗅着血儿的路西法如是想。

    他今天还是坐在那儿支着画板,那个本该出现的人却没有露面。她知道她肯定事出有因,所以一直在等,直到上帝用画笔将天边染成血红,她才迟迟出现在巷口。

    “路西法。”她对他招手,记忆中,那是阿斯蒙蒂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过来一下。”他于是立刻收起画板向她走去,被她拉着进了一间破旧的小屋。从各种痕迹来看,这是她生活的地方,也是她工作的地方。路西法找了个地方坐下,什么也没问,毕竟情况显而易见,女孩儿失去了母亲,需要有人安慰。

    “陪陪我吧。”她坐进他怀了,鼻尖蹭着嫩白的颈窝。

    衣衫滑落,长裙坠地,路西法将鼻尖埋在她胸前,终于闻到了期待已久的味道。沾着晨露的红拂玫瑰,和着一点淡淡的奶香,是甜的。

    小麦色的皮肤沁出香汗,他们赤身裸体倒在床上,相互厮磨,抵死缠绵。

    厚重的乌云在积蓄,天幕低得要掉下来砸人脑袋,终于,一场暴雨倾泻而下,轰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手指还在身上抚摸游走,啧啧的水声和雨声混成一团,压抑的呻吟不时插入,交汇着低低的喘息,放浪yin靡。

    路西法没有进入她,他们亲吻,抚摸,相拥着达到高潮。浊白的液体落在小腹上,焦糖色的眼睛因高潮迭起而泛出水光。她躺在那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开败了的茶蘼花。

    路西法喜欢这样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喜欢,他所追求的残破的美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他忍不住一面疼惜一面赞叹。

    “路西法,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呢?”她显然有些迷糊了,不然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路西法握着她的手,让她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你是我的缪斯女神,我的阿芙罗狄忒。”

    短短的两句话招来了她的哭泣,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蝶翼似的睫毛不断颤抖。她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痛苦之中,因为她显然错估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尽管没有得到想要的那份爱意,她还是贪恋对方身上纯净的温暖。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靠了靠,阿斯蒙蒂斯在路西法怀里睡了过去。

    暴雨下了一夜,滴滴答答的水从房顶漏进来,将屋里泡出一股潮朽味。路西法第二天起身下床,避开地上小片小片的水洼向门外走去。而他的缪斯女神跟在他身后,把他送到了门口。

    雨后的空气凉爽干净,晴朗的蓝天让人舒心。阿斯蒙蒂斯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昨晚以为你会说爱我的。”轻柔的话语被门截断,破旧的门扉把路西法的惊讶阻在了外面。

    他喜欢阿斯蒙蒂斯,这一点毋庸置疑,她是她灵感的来源,是他心中美的化身。可要说他真的爱她吗?路西法自己也不清楚。

    深红色的颜料滴落在地,他回过神来继续完成自己的作品。他现在正在画阿斯蒙蒂斯,画她昨晚在床上的风情。失去至亲的哀痛让她变成了易碎的蝴蝶翅膀 浑身都散发着浓黑沉郁的破碎之美。

    路西法坚信这会是自己一直想创作出的那幅画,他所追求的美丽的巅峰。

    雨后的清凉很快过去,就在你以为天气即将好转的时候,炎热的空气再度来袭。湿润的海风从脸侧拂过,在鼻尖留下子弹的硫磺味儿。

    经过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路西法的画作完成了,但却并不是她想要的那幅。看着眼前美人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离至高理想只差一步。放下画笔,他换了身衣服走了出去。

    拥挤的人群在叫嚷,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慌乱地挤开人群跑过去,他看见红黑相间的蝴蝶落在了阿斯蒙蒂斯的眼球上。

    衣衫被撕烂,大腿间满是jingye斑驳的痕迹,她的身体还是完整的,只是额头被子弹穿过,溅了一地鲜艳的红。

    食腐的蝴蝶盘旋不去,一只接一只落在尸体上,吸食着她最后的美丽。死亡是残破的极致,没有什么比绝望的凋零更震撼人心。生前令众生倾倒的她,在死后也充满诡异的风情。

    梦寐以求的至美在他眼前展现,喜悦和痛苦同时打翻,纠缠在一起搅动着路西法的内脏。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嗡嗡的响声在耳边回荡,路西法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像失了魂一样。

    负责的警卫拖走了阿斯蒙蒂斯的尸体,他拖着自己沉重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回到他画画的地方。在那间临时租下同样破败的小旅馆里,堆满了阿斯蒙蒂斯的画像。

    铺开纸张,路西法又开始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地作画。

    食腐的蝴蝶,破碎的美人,他揪住红黑相间的翅膀,手上沾满磷粉。

    画作还差最后一笔,路西法抽出尖刀扎向心脏,用灼热的鲜血填充了落在眼球上那只蝴蝶的翅膀。

    刚刚扔下的火柴开始燃烧,大火吞没了一切,人们冲进去试图救援,却只抢出了那张用生命成就的画作,并在若干年后挂到了博物馆里。

    海风还在吹来,蝴蝶依旧成群,在潘地曼尼南的一隅,有个浪漫的故事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