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不知道
“什么!?” “就是刘管事的侄子,也不知道怎么着吃饭给噎死了。他们家不在这边,刘管事要扶灵回家安葬,怎么也得半个月。我见您不在就和老爷说的,老爷还给了一包路费,我这正要去送。” 钟瑞不可查的晃了晃,又马上镇定下来,说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掌柜的也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忙不迭地答应了。 钟瑞拽着掌柜的就往前走,万全见了赶紧把拿的零碎全倒给桐枝,赶忙追上去。但刚走两步钟瑞又想起什么似的,返回来握着沈清和的手,说道:“我去看看,晚上不回来了,你自己吃饭。” 沈清和知道钟瑞此时慌了神,完全没收着力气,大手攥得沈清和骨头疼。但他没顾及这些,而是低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别着急,有事回家商量。” “嗯嗯。”钟瑞胡乱答应了,但沈清和知道他没听进去。 钟瑞转身拉着掌柜的一块儿走了,但他步子迈的又大又急,掌柜的在一边几乎小跑才跟得上。 沈清和目送着他们离开,被钟瑞握过的那只手满是红印,不自觉抽动着。 到的时候刘管事正哭着,钟瑞他们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刘旺躺在那里,脸色青紫,没有一丝生气。掌柜的看完马上掉了一串泪,毕竟这个小伙计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和他们一起在店里收拾东西,今天就躺在一张木板上,就这样,人就没了? 刘管事双眼通红,已经哭了好久,这时候又生气起来,站起来骂道:“跟狗抢食似的!” “说了他那么多回,细嚼慢咽,就是不听!” “我兄弟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怎么呜……怎么和他交代啊!” 掌柜的怕他也哭出好歹,忙止住泪过去劝。 此时万全也哆哆嗦嗦的,他认出来了,就是这个伙计,当时二少爷说他有问题,还让他去瞧病,结果大夫说没事儿,没想到今天突然就……就…… 万全去看钟瑞,发现钟瑞正站在窗边,双目放空,直直地盯着窗外,左手搭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抠着桌面,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万全走近了才听清,然后全身打了个冷战,钟瑞嘴里喃喃不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原来小口吃也不行。” 等从刘管事家出来,天已经黑了。掌柜的看着失魂落魄的钟瑞有些不忍,二少爷毕竟年纪小,应该是吓到了。便强打着精神宽慰了钟瑞几句,钟瑞让万全送他回去,掌柜的也摆摆手说不用,还嘱咐万全回去好好照看二少爷。 掌柜的走后,钟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也行动起来,先是顺着道路走,然后向右拐,万全急忙拦下了,“少爷,回家应该是左边。” 钟瑞抬起头看了看,然后退了两步换向左边,“嗯,知道了。” 万全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过头看钟瑞有没有跟上。这样磨磨蹭蹭的,到家已经很晚了,大门都锁了。 万全有些犹豫要不要拍门,他觉得少爷现在这个状态不太适合翻墙。但钟瑞没理他,自己先熟练地翻墙进去了,万全没办法,赶紧跟上。 到了自家院子那里,本以为还得翻,却没想到门开着,一个小厮正在门口靠墙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听到动静猛地醒过来。 “少爷!”他惊喜地喊了一声,让开道路请钟瑞他们进去。 然后马上跑进院子,大声喊着:“少君!少君!二爷回来啦!” 院子里烛火都亮着,显然是在等他。沈清和从正房里跑出来,满脸焦急,鞋子都没有穿好,趿拉着就出来了。 钟瑞过去一下子把沈清和抱在怀里,头也埋在他的颈窝。钟瑞的脸颊、鼻尖都沾染上夜晚的寒凉,乍然贴近让沈清和打了个哆嗦,但是沈清和没有拒绝,而是回抱住钟瑞,在他的背部轻抚,放低声音问道:“怎么啦?” “就是有点累。”钟瑞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声音从他颈边响起,听着闷闷的。 “你有没有吃晚饭?” 钟瑞摇摇头。 沈清和感受到他的动作,抬手摸摸他的头发,竟然连发丝都带着冷。“给你煮了粥在灶上温着,我陪你吃一些,然后你就去休息好不好?” 钟瑞听完身体颤动,他抬起头来,却是在笑,看着也与平时无异。“吃饭都要人哄的吗?我又不是小孩子。” 钟瑞坦然地让沈清和打量自己,他也看着沈清和,却发现沈清和穿的很单薄,只穿了件外衣就出来了,系带都没有系好。原来被他抱着还不明显,一松开就发觉冷了,隐隐还有些发抖。 钟瑞弯腰,勾住沈清和的膝弯,把他打横抱进正屋,放在床上。又给他脱掉鞋子,把床上的两条被子都抻开,盖在沈清和身上。 “你……” “我先去喝粥,然后马上去休息。” “我跟你一起。”沈清和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钟瑞伸开胳膊挡在沈清和两边,把他困在这一小方地方,不让动,“喝粥怎么还要陪的,喂我不成?” 钟瑞背着烛光,沈清和看不清他的脸,但听他还能开玩笑,多少放下心来。这时候钟瑞凑过来,越来越近,沈清和以为他要亲一亲自己的额头,但离额头还有一指距离的时候钟瑞却停下来,抬手把沈清和散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 “你明天不是还有事吗,早点睡。” 因为距离太近,沈清和都能感觉到钟瑞说话时的气息,但钟瑞说完就撤开身,转头大步走出了正屋,沈清和还是没能看到他的脸。 书房里,喝完粥的钟瑞坐在书房的榻上,拥着被子,衣服已经换好了,但直愣愣地盯着烛火出神,没有睡觉的意思。他确实去了小厨房,但只喝了沈清和煮的粥,别的什么也没碰。 万全看他在沈清和面前那么鲜活,以为就没事了,没想到钟瑞一个人的时候还是这样,好像丢了魂。他问道:“爷,您不睡吗?” 钟瑞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万全想起钟瑞在刘管事家的自言自语,以及前些日子钟瑞讲得那个“吃烤鸡噎死”的梦,他心底一阵害怕,刻意压低声音去问:“您……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钟瑞这才转头看向万全,像是回答他,又像是自问, “我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甚至连不知道本身都不知道了。” 钟瑞抬头看着屋顶,皱着眉头,似在努力回想。他又开始说话,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被困住囚笼里的死刑之人。 “都忘了,都忘了,都忘了!” “我不知道忘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忘了。” “我还不知道现在记得的这些,哪个真、哪个假、哪个是梦里的、哪个又是我自己突然想出来的!” “而这些个东西,又什么时候,会全都消失?” 钟瑞愤恨地看着房顶,但说完又恢复没有表情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个不是他一样。他看着万全,问道:“是不是听不懂?” 万全点点头。 “今儿我跟你说的,一个字也不许告诉别人。无论是老头子、娘、大哥,还是清和,都不行。” “是。”万全答应了,然后他想起这场景自己曾看过一次的,就是钟瑞被钟老爷打完,刚清醒的那个晚上。 但他犹豫要不要提起,“少爷……” “说。” “您当时悔婚被打,清醒过来的那个晚上,让我带给老爷和大少爷一句话。” 钟瑞皱着眉头努力想了想,但是记不起,“是什么?” “小心金家。您还说如果您不见了,就一定把这句话告诉老爷和大少爷。” “还有别的吗?” “没了。” 钟瑞自嘲地笑笑,“还算有脑子。” “那就还这样,我要是残了、死了、进去了、铺子出问题了,你还把这话告诉老头子和大哥。” “少爷!”万全急了,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可钟瑞却不理他,悠悠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钟瑞透过窗户看向正房那边,烛火还没有熄,一团暖黄的光透过窗户,恰好给钟瑞瞧见。钟瑞知道沈清和还是担心,他大概也看着书房这边,在等自己,看自己什么时候休息。 想到这,他眼底的冷化去一些,有些痴迷地盯着那团烛火。过了一会儿又从这种状态里出来,他转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看,对万全说:“灯灭了吧,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