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往事如烟流缘尽 琵琶弦断误错情
鎏金错彩一贯是贵胄们爱摆的排场,端午刚过,便能从驰道一路往金陵的华盖——如此富丽堂皇,自然是陛下幺子明阳君的座驾。也不是不舒适,从前就走惯了的,更不说小王爷这一路没有什么骑马的兴致。歪在车驾中的青年男子并不像寻常听说家太太纳侧时,或常有的情绪气闷起伏,毕竟这事是早知道的,甚至早在下嫁之前。他手里无意识地拨着腰上一个花鸟纹锦绣银香囊,看它滴溜溜的在逶迤拖地的海棠暗纹衣料上打转。虽然也不至于生气吧,夫人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是早就定下了的”当时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难得带着歉意,对未婚夫犹豫不决的那样讲,“人我早见的,并不像没规矩。只除了诗书之门却爱习武,旁的也没听说不好……我想,总该先告诉殿下为好”子涵想着往事,随手把握着的香囊盖拨开,手指一戳咔哒一声又合上。也不是没想过世宦之家的嫡出长子怎么还能随便定给郡王做侧室,哪怕是个权位名望皆出色的世女呢。明阳君甚至怀疑过,是否是自己这桩帝王赐婚才不得不挤下了如今这位小君的位置。虽然现在知晓了实情,对大公子本人的差距怕也没有太大,子涵心里冷冷的笑了一下,恐怕还不如是自己挤下来的——王权富贵的脸面,哈。 如若不是这次宫廷小住,一贯直率作风的璐王君上了门,大概子涵永远不会深究这事的内情,不过是太太的侧室,就算心怀有愧,又不值什么。只是明明有这样的内情,两位王姐,事到如今也没有一句话。璐王一向来总托王君,从不插手也罢了。珹王呢?不过是不在乎罢了,他总是对这位jiejie心怀怨气——在她眼里,她的侍君重要的多了,不过是庶出王弟家的事,哪里值得来说话。 子涵近两年越发的爱回家,父后与父君早已和解,宫门内新一代的男主人又不拘小节。璐王君是这红墙内的意外,正因他意外的得到了澜公主的爱重承诺,才有了如今可称得上平和的宫廷内苑。这日端午的点心还没撤,这储位正君却一脸平常的上门拜访了,明阳看着风风火火闯进殿门的姐夫,赶紧先迎上去回话,诶——实在很是他的作风。 璐王君不爱累赘衣摆和满头珠翠,身后该有的大批仆从也被留在门外,青玉错珠的束发冠,外衣的银灰蝠纹料华贵无比,内衫袖口收紧的款式却轻便,他犹如一阵风一般,进了门立马就把王弟不容置疑地按回美人榻:“你歇着……我是有话要来说”王君毫不见外的坐在刚由人搬来的软椅上座,开口的同时不忘挥退满殿的侍从。他一贯灵动的眉眼只有浅淡少妆,唇色倒描的精致,吐出的话明快如碎落的急雨:“虽然我也忙着,但还记着呢,你快回家了吧?” 子涵配合他的话,没什么规矩的也不再挪动仅仅点点头回姐夫话:“就这几天。”“行,要给你带走的礼已经齐全了。”王君说完抬起一边眉毛,像是单纯凑过来八卦:“你家……是不是要有喜事?”看对方没有反驳,又加上一句:“是四弟妹要娶小君?”子涵大为惊讶,这后一句的肯定暗示可太明显了,璐王君仍没得到反驳,心里也觉得大概是真的了。他只好拍着腿形象生动地叹了好几口气:“都是债。” 子涵正想回说这事自己早知道的,姐夫大可不必如此云云,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扣住了“哪儿啊,要单是这个我也不特意来了”他爽快的姐夫单刀直入的开口:“四弟妹还能欺负你不成?”话是这么说,他眼里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你还能让他们欺负你不成”。嗨,那你还问什么,明阳君也懒得时刻保持做派地以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回击他。 没成想他的姐夫真给他带了一桩旧闻:那还是承景八年,陛下与君上游西北诸山未归,前朝由澜公主代政,后宫诸事头一次移交给储位王君,第一件要紧事便是为二公主选亲。刚刚入手的璐王君千挑万选了两位公子,兵马大元帅的老来独子与书香望族的尚书府正支嫡长。都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哪一位都是文武双全,难得的良配,新姐夫费心费力又给meimei安排赏花游园,让公主单独与两位公子分别相见。 “本来是做亲”如今处理这些事起来游刃有余的璐王君心有余悸道:“那都要做成仇了!她又嫌如今这位优柔,又嫌那位粗鲁,恐怕待她那小君不好。”这雍容的男子顿了顿,又道:“光是这样也罢了,大不了是我这个姐夫没本事,一门称心的亲也主不来”他直到如今提起来依旧生气的可不是这妹子简单的嫌东嫌西:“你可知定下人选后,你那二姐怎么说的,她要那位没选上的进门给她为侍!”心直口又快的璐王君怒气冲冲,“她也配!人家豪门望族的嫡出公子就是送进宫供她珹王做个玩意儿的?总跟在她边上的娃娃都是个小君了!” 后来的事说出来简直越发成了个笑话,老尚书本就没巴望上攀贵亲,更别说把掌上明珠送人为侍,自然是不愿意的。二公主的心思被长姐与姐夫扼杀,不知哪来的门路一状告到陛下面前,无非就是宰执藐视皇亲的老一套。璐王君提起往事这样评价:“那时候老太太正陪着老爷子远在崧山,哪里知道什么内情,幺女做什么都是对的。私下里就哄女儿,说人家看不上咱们呢,怕是非豪门正室不嫁的。不过一句戏言,我们这不着调的meimei转头就捅到人家府门里头了,多大本事呢。” 他着实不乐意来接这摊子,俩老姐妹这对君臣都为这闹掰了。璐王君歇一会儿又对明阳君说:“老太太话虽然已经说出去了,这不也没旨么?你真许出去她还能拦着?再说谁能知道那头也是个倔的啊。人家都说了,犬子质素一般,原不堪正配。”王君脸上漫上真实的忧愁:“如今好了,都没一句话,老爷子又甩手把这事儿扔给我了。” 看来姐夫说的的那位,该就是信中待要进家门的小君了,子涵想了又想,还是打断姐夫:“那,陛下和君上什么态度?我家这亲——或者是别做了?”璐王君停下抱怨,有些踌躇地看他,半晌破罐子破摔道:“这哪儿能啊,我看老爷子高兴着呢,就是想让那不着调的母女俩下不来台……又说干脆喜上加喜,叫封个县君什么的。”他话说的干脆,眉眼间却都是无奈陪的小心,“……谁家王府太太的小君还有爵位的?”子涵却不像刚才一般客气,只盯着袅袅升起的茶水雾气:“……你四弟妹自己也是个郡王。” “瞧你,那也是弟妹不是meimei啊,我已劝了”璐王君闻言就笑:“我这儿还带来君上的婚旨,喏,多少也有些礼,只当老爷子和我给他的添妆……”这未来的君上和和气气地凑过来低声加了两句:“终究是咱们家有所亏欠,算我拜托,只愿你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子涵于是瞅了瞅他,不大高兴的点点头,算是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