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撒泼
李顽嘴上哼哼唧唧,嘟囔着什么曹懿骗他,定要写信声讨,看得齐苑嘴角直抽,勉强配合道:“那成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声讨弟妹。” 俩少年围住塌上桌案,李顽咬着笔头冥思苦想,想写些香艳露骨的私房话,被齐苑俩眼睛铜铃般地瞪着又不好意思,想虚张声势彰显夫纲,可曹懿吃这套才怪,若真这样写,并亲自交予,不把他连人带信一起踹出门便算曹懿客气待人。 这私房话得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体己话,就像大枣这东西在寻常人眼里就是普通大枣,到了李顽这那就赋予不同意义,只是被齐苑这样一看,未免忒煞风景,显得他像个愣头愣脑的流氓。 想到曹懿,李顽心中又是一番甜蜜,下笔如飞,不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写满三大页纸,齐苑想凑近看,李顽却是当宝贝一样护着,郑重其事折上三折,车窗一抬,吩咐蚕豆这就送回去。 蚕豆点头应下:“一定亲自交到二少奶奶手中。” 他翻身上马,刚要离去,却被李顽叫住。 “你在别家当差,这样叫是应该,我家没这规矩,要叫,也得叫一声‘曹公子’,记住了?”李顽趴在车窗上,仰面看向蚕豆,他脸上嬉皮笑脸,笑意却未达眼底,看得蚕豆冷汗津津,不敢应付。 李顽懒洋洋地一挥手:“去吧。” 风迎面一拂,送来秋日里独有的气息,那是凛冬将至,吹黄的一树叶子。李顽伸头去看,又拿手去接。 齐苑凑过来,二人把叶子卷成小剑,互相戳来戳去,出发未半日,甚至连流州还没出,便觉途中枯燥。齐苑想到什么,欣喜地拍掌:“听我娘说京中好玩的东西多,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写下来,待咱们落稳脚跟,叫上新认识的一起去,人多才热闹。” 李顽嘻嘻哈哈地点头附和,并不拂齐苑的兴泼他冷水,心中却不住冷笑,书院那巴掌大的一隅都少不了排挤抱团,更不用说京中,怕是他和齐苑初来乍到,有番苦头要吃。 李顽倚回车塌,吃着齐家一老一少二位夫人准备的糕点,看着四方窗口外随着车轱辘声一路倒退的景致,略微倨傲地想:那又如何。 再说曹懿,秉着齐苑一声“弟妹”的情分,亲自把他的老娘和娘子恭送回府。人多时热闹,人一散就安静下来,曹懿形单影只地走在街上,一路听闻货郎敲敲打打,提着箩筐不住吆喝,掀开一看,里面尽是李顽喜欢吃的零嘴儿。 他条件反射性地去摸腰间拿钱,那货郎满脸堆笑,问他要多少,把曹懿问得一愣,他年岁渐长,早已不吃这些,要买也是买给李顽。 曹懿摇头,怅然若失地一笑,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见旁边还有几个眼馋的小孩在等着,倒是像极了李顽小时候眼馋别人的样子,索性手一扬,叫他们过来分着吃。 众人欢呼雀跃一拥而上,把曹懿围在中间。 李顽走了,可哪里都是李顽的影子,曹懿花钱买热闹,热闹后又是一场空,回到家中冷冷清清,本应去铺中,可他却想坐在桌旁发呆。 曹懿心中慌乱,想着自己莫不真的是个变态?李顽可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啊。可忆起方才李顽调转马头,朝他奔跑而来的那一幕,又止不住悸动,心想,变态就变态。 这样想着,仿佛又听到马匹嘶鸣,马蹄踏在石板上的答答之声。曹懿在眨眼间完成自我认知,当变态当得得心应手,不禁一阵嘲笑摇头,他竟想李顽想得出现幻觉。 门外有人推门而入,曹懿一惊,才发觉竟是真的有人来,他心中暗含期待,忙起身,慌乱间差点撞翻桌椅。 便是当年冰天雪地里被赶出李府,他也从未这样狼狈。 待应接不暇地跑出去,才发现回来的人竟是蚕豆,曹懿难掩失望,还当李顽在路上捣蛋闯祸,赶蚕豆回来通知他去收拾烂摊子,又或者是半路改变主意,死活不肯上京,怕挨骂便让蚕豆回来探口风。 蚕豆神情微妙:“曹公子…少爷让我,让我来……” “说。” 蚕豆有苦难言,显然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荒谬的事情,没见过谁刚出门就写家书的。 “送家书。” 曹懿愣住,一脸震惊,千算万算,算不到李顽这奇葩竟这般出其不意,一时间哭笑不得,抬手接过那满满当当的三大页纸,训斥道:“一月一封便可,下次不要由他胡闹,就说是我说的。” 他口中训斥,眼中却带着笑意,蚕豆心生疑惑,这俩人真是奇怪,少爷笑时不是真的在笑,曹公子发怒时又不是真的发怒。 曹懿展信一看,没有称谓,没用敬语,他几乎是看着这潦草的字迹,就能想出李顽写信时张狂得意的劲儿。 三大页纸洋洋洒洒,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上一句还是想吃他做的油笋焖rou,下一句便是车队行至山头,忽想起数年前二人进山采参,再下一句,又埋怨儿时曹懿对他太过严苛,应该要多抱抱他才对。 曹懿每看一行,眼中笑意便深一分,他留在此处,通过琐碎小事记挂李顽;李顽一路远行看山看水,透过山水思念曹懿。 他把信仔细看上两遍,本随手置在桌上,觉出草率,转而夹在书中,夹在书中也不妥,最终那封家书被曹懿小心着展平,收于枕下,他转身一看,见蚕豆居然还没走,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少爷说了,叫公子回信给他,说……说要是不给,就叫我撒泼打滚,说公子脸皮薄,最受不住这个。” 曹懿:“……” 蚕豆七尺壮汉,满脸羞愤。 曹懿浅笑道:“知道了。” 他提笔要写,落笔却觉为难,千言万语竟是一句都不得出,道思念又言过rou麻,写教诲又不解风情,不知李顽写家书时是否跟他一样纠结反复。 只得李顽写什么,他回什么:油笋焖rou好吃,做起却麻烦,以前让李顽帮他削笋皮都不肯;采参就更不用提,爬不了几步就借故偷懒,非要曹懿背;虽待他严苛,可李顽该占得便宜一样没少占。 曹懿俊脸一红,又把最后一句划掉,倒像打情骂俏。 抬头间蚕豆盯着自己,蚕豆不好意思地摸头愣笑,解释道:“公子今日一直在笑,平日也只有对着少爷才笑的多些。” 曹懿一愣,他自己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个。 既决定要当个变态,便再无什么道德感,自是经过大灾大难,生离死别的人,行事惯不遵循纲常伦理,否则当时也不会带着李顽从李家出来自立门户。本想叮嘱李顽莫要拈花惹草,可转念一想,李顽心性未定又为人固执,京中时局多变,谁又能说得准几年后的事情。 曹懿把信给蚕豆,叫他去交差,心中略微倨傲道:便是等他两年又何妨,就算李顽是他亲手待大的,又如何? 这一来一回半日光景,日头西落,车队停停走走,一出流州,李顽的家书便断了,俩月后到达京中,家书才再次送来。 蚕豆风餐露宿,跑出满脸胡渣,把怀中家书交予曹懿,彼时李顽正在京中书院,和齐苑一人抱着一床冷茶浇湿的铺盖。齐苑气得大哭:“这也太欺负人了,出去玩都是花咱们的钱,背后还议论我们土包子进城,家中都是当官的怎么了,是当地财主怎么了,凭什么作践咱们!” 李顽安慰道:“别哭,哭也小声点,别给人看笑话,好日子在后头,今日谁欺负你,你都记着。” 齐苑不住抽噎,书院早已落锁,二人住不得客栈,只得蜷缩在塌上,和衣而眠。齐苑鼾声渐起,李顽孤枕难眠,在灯下一遍又一遍地看与曹懿过往书信。 两年后,李顽自京中归来,已今非昔比。与他玩在一处的,便是单拎出一个,家中都是在朝堂上搅弄风云的人,随便漏些消息出去,都够李家趁机赚上一笔,更不要说平时关系走动,官商往来。 李顽再回李家,再不是当初那只看人脸色的落水狗,压根不把旁人放在眼中,结果回来后第一个月就被曹懿狠狠修理一顿,这才老老实实做人,收起他在外那副做派。 李家式微,三房横死,大房二房不顶事,全仰仗曹懿,本以为李顽在外见过世面,待曹懿不如从前,各家心思蠢蠢欲动,便是明目张胆往李顽房中塞人的事都屡见不鲜。 如今见只有曹懿能收拾得住李顽,不敢再轻举妄动,又供活菩萨一般,供着曹懿。 只是前些日子李顽逛妓院被曹懿当场抓包,小两口正闹别扭,大伯心思又活泛起来,一早就摸到李顽的院中。 自打李顽从京中回来,就与曹懿分房睡,这是府上都知道的事情。都在传二人感情大不如前,已心生龃龉,怕过不了多久,李顽就要休妻纳妾,还说他不满曹懿管事已久,怕这个家给他管着,就要跟着姓曹。 大伯嘴里叫着好侄子推门而入,迎头被李顽拿衣服丢出,隐约间看见床上有个人,心下大吃一惊,还当搅了李顽的好事。 李顽黑着脸从床上爬起,不顾自己还光着膀子,抓起衣服披在曹懿身上,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大伯。 他昨日醉宿,醒了竟在曹懿床上,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温存温存,谁知他那倒霉的大伯就在这时候闯进来。李顽磨牙,刚想发难,大伯却识趣地离开。他前脚走,蚕豆后脚进来,左右为难地看着二人:“曹…二少……” 蚕豆神情古怪,想起李顽的吩咐,一时间不知是该叫曹公子或是二少奶奶。 李顽怒道:“又怎么了?” 曹懿穿好衣服,一掀床帐下来,叫蚕豆来给他束发。 蚕豆硬着头皮道:“有位姓温的客人来访,说要见曹公子。” 他一听这名字,就头疼脑热,浑身不舒服,当真阴魂不散,狗皮膏药般黏着,偏的在京中受过他两年照拂,不好直接拿笤帚打出去。 一大早事事不顺,谁都来同他作对,李顽满脸悲愤,欲求不满,把鞋往地上一摔,躺床上撒泼道:“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