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阿德利安,在哪里
92 阿德利安,在哪里? 他咬得极重,小小的身躯里不知从哪儿爆发出如此倔强的力气。被人为控制了热量摄入,又损失了最大限度的血液,虚弱得几乎难以下地的雄虫,义无反顾地咬下了自己的血rou。 尤利西斯拎他像拎一只小号塑料袋。 直到阿德利安陷进他臂弯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门已经洞开。 他却无暇顾及,从阿德利安床下摸出暗格。打开的一瞬,里面迸发出冷气。缭绕白烟后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试管。 尤利西斯动作娴熟,抽出一支就往阿德利安伤口上方叮。 注射器推到底,尤利西斯稍微松了口气。但转眼看到阿德利安咬出来的可怖伤口,他这口气又松得太早了。 阿德利安吐出一块鲜血淋漓的rou,呸呸几声,砸吧干净舌头上的血腥气。 他手腕上少了一块rou,空洞洞的,边缘残留着牙齿咬不断、纯粹被扯断的肌理,血管和筋脉暴露在外,缺口涌出鲜嫩的猩红液体。打了针之后正在缓慢愈合,但鲜血还是源源不断,这么会儿功夫就浸透了阿德利安的衣服。 尤利西斯敲开一管试管,把液体全淋在伤口上,再撕下阿德利安的衣服用内衬包裹。 他要说的话写在他的表情里了——你不疼吗!?不疼吗!? 阿德利安微微一笑。 血开出的花,也不如他的笑惊艳。 “他们流血的时候……” 阿德利安被血染红的唇瓣艳得惊人,他的眼睛依然那么亮,让淌在他苍白皮肤上的灾祸也不再成为灾祸,罪恶被他洗涤,在他的注视中结算。 “你想过他们也很痛吗?” 阿德利安的手腕被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给阿德利安包扎好的下一秒,一道劲风转瞬即至! 是亚伦。 尤利西斯错身避开——他已经避开了,攻击与他擦肩而过,然后——指向阿德利安。 雄虫泰然自若地仰起脸,迎接自家雌侍的致命一击。 数日不见,恍若隔世。 对阿德利安下手用尽了亚伦所有毅力。他尖锐的、轻轻一剥便能拨开雄虫胸腔的手,用撕开敌军的气势刺向了阿德利安。 这一刻的自责和痛苦比过去的总和更甚。 阿德利安一看到他,眼里就冒出光来,露出看到本人安然无恙才总算能放心的表情。 亚伦就知道他的雄主也在想念他,期待他,挂念他。为他忧虑,为他忧心忡忡。 尤利西斯猛地顿住。 这个军雌——根本不是要攻击他! 犹豫是一刹那的事。 尤利西斯搂住阿德利安原地旋身,用左肩和背脊挡住了亚伦。 叮—— 利爪在尤利西斯肩膀上受到了阻力,微微一顿,随即变换攻势,猛地一划,划开了尤利西斯的衣服。 衣服下竖起猩红的虫甲。 尤利西斯的虫甲显然也有过特殊经历,目前B+级的亚伦只能刮痧。 半边身体覆着虫甲,尤利西斯抱着阿德利安站起来,脸色阴沉。 “真硬啊。”亚伦的表情比他更恐怖,“你能在乌龟壳里躲多久呢?” ‘底牌’。 阿德利安弯了弯三根手指,然后指指自己。 “就是我。” “你们顾忌我,我就是他的人质。你们不顾及我,我就是你们的人质。”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因为尤利西斯他啊——当然要拼上性命来保护我。” 他可是珍贵、脆弱、易碎的雄虫啊。 像他这么独一无二的研究材料,折损了半点都是莫大损失。 尤利西斯已经反应了过来。 雄虫若无其事地躺在他臂弯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把他当成最舍生忘死的护卫。 “要好好保护我啊。”阿德利安不疾不徐地说,尤利西斯从他的平淡里听出了挑衅,“我要是死了,就糟糕了呢。” 尤利西斯冷冷地盯着他,直视他。猩红将军的眼瞳里倒映出比眼睛更炽热的、流动的红浆。 他不得不承认了。 阿德利安与他见过的所有雄虫都截然不同。不是能任他搓揉、等待救援的饵,是创造机会、咬住他咽喉的狼。这家伙的血管里都奔涌着自由和倔强。 ——这是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雌侍忠诚地履行了雄主的指令。 西帝国的愚忠的蠢货,连这种命令都会听从! 无论他怎么斥骂,他都只能护好怀里这个磕不得碰不得,二话不说就自残的珍贵雄虫。阿德利安还给他捣乱,翻个身,扭个腰,以生怕自己不受伤的架势可着劲折腾。尤利西斯不仅腾不出手反击,还顾不全防御。光是保证阿德利安完好无损就够他费劲。 亚伦当真招招不留手。尤利西斯故意露出试探他究竟忍不忍心的破绽,他面无表情地乘势追击,到底是尤利西斯棋差一招,千钧一发之际再次将阿德利安从雌侍的利爪下捞回。 这就是阿德利安交托给亚伦的,残忍任务。 “如果——如果我真的伤到你了——” 阿德利安抚摸着他的脸,温柔道:“那就要拜托亚伦照顾我到痊愈了。”他轻松地笑着说,“我会好好使唤你的。” 亚伦嘴唇颤抖。他用力抿了抿唇,看着自己的手:“要是,我——” “虽然我很讨厌尤利西斯,”阿德利安说,“但他的能力确实不容置疑。他要保护我的话……想从他手里杀掉我,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顶多也就是受点伤而已。 尤利西斯比阿德利安设想中做得还要好,愣是把他护得滴水不漏。 “好拼命啊。”阿德利安看戏似地说。 他的脸色因为雌虫翻山倒海的挪移而越发病态。可他笑得颇为开怀。 尤利西斯:“你闭嘴!” 阿德利安笑而不语。 他还想说点什么嘲讽嘲讽,但他实在没力气了。只好多看几眼尤利西斯气急败坏的样子乐呵乐呵。 尤利西斯忙于应付亚伦时,没有注意到—— 亚历克斯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亚伦会为他创造机会。他们是双生子,从小相依为命,同进同退,再没有比他们更默契的搭档。 亚历克斯浑身绷紧,每一片肌rou都蓄势待发,他是满如圆月的弓,只等一声令下。 抓住时机,利箭离弦! 原本束缚他的纳米机器人被统统震开,挡在亚历克斯前面的一切障碍都被粉碎。 他一把摁住了尤利西斯的后背! 尤利西斯动作一顿,阿德利安脱手。他睁大眼睛,想伸出手去—— 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余光瞥见右肩爆开血花,齐肩而断! 一只断臂扑通落地。 身后的凶兽,发出兴奋和嗜血的咆哮,略沙哑的嗓音来自喉咙深处: “你欠我的,垃圾。” 亚历克斯的利爪扣住战败者的头颅。五指张开,轻巧地一捏—— 来不及了。 逃不掉! 尤利西斯瞳孔紧缩。 将要落地的少年雄虫被黑发军雌截住,连忙好生生地揣进怀里。 亚伦单膝跪下,一手搂住阿德利安的肩背,托住他的后颈,一手拢住他的腰,让阿德利安能坐在自己跪下的大腿上,再靠上另一条曲起的腿。把自己尽量变成最舒适的简陋坐垫。 “安安。”他急切地、渴求地呼唤,“雄主,安安……” 阿德利安依偎在军雌有力的臂弯中,软软地‘嗯’了一声。 他累得没力气说话,如果胃里有东西,早就全吐出来了。最近吃的都是流食,才没让他太失态。 听到他的声音,亚伦几乎喜极而泣。 阿德利安弯起唇笑了一下,很想摸摸亚伦的脸,抱住他,亲亲他,再告诉他说:你看起来好狼狈哦。 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必须好好安慰才行的表情。 别难过,亚伦。 阿德利安试图用眼神安抚情绪过激的青年。 他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嘛…… 别无选择了。尤利西斯想。 这场战斗他输得彻彻底底,芝麻和西瓜一起丢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那个将他玩弄于鼓掌的少年。 S级雄虫,虫族的希望和终末,已经千百年不曾出现过的、属于历史的传奇。他们开启了虫族鼎盛的皇朝,也带走了虫族的生机。自最后一个S级雄虫逝世,虫族的整体资质就与日俱降。 阿德利安。 简直是天赐的奇迹,炽热的太阳。他的精神力比任何恒星都夺目。 只要这孩子踏出这里,踏出半步……整个虫族都会知道,他们迎来了新的虫皇!他举世无双! 现在唯一他还能达到、还能挽回,决不能失败的,就只有—— 亚历克斯捏爆他头颅之前,尤利西斯看了眼自己的断臂。 ——绝对要把阿德利安送回东帝国。 不惜一切代价! 阿德利安忽然头皮发麻。 像是什么东西强行撬开了他的头骨,狠狠地刺入他的大脑,然后爆发出无数分支,如同寄生兽,如同沙漠植物的根须,深深扎根,汲取他的脑髓。 他咬紧牙关,惨叫仍逃出了声带。 “安安!?”亚伦惊恐的呼唤穿不进他的耳朵。 与此同时,亚历克斯也痛呼一声,身形摇晃,站立不稳。尤利西斯立刻游鱼似地溜了出去,但他似乎也受了伤,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阿德利安晕了过去。 哪怕不省人事,也还是冷汗不止。 亚伦转头看向亚历克斯。 “不知道,”亚历克斯捂着头,艰难地说,“链接被断开了!” 窝在他脑海里和他亲亲抱抱的雄主被强硬地扯走,他的脑子被活生生挖空了一块。 整个房间,墙壁忽然泛起荧光。道道光缆从天花板爬下来,蔓延过地板,向着阿德利安汇聚,像是充能中的能量管那样,光芒越来越亮。 亚历克斯揪起尤利西斯的脑袋:“喂——” 断臂的雌虫斜睨他,承认自己的满盘皆输让他挺不来劲。 “迟了。”尤利西斯吐出两个字。 光辉大盛。 亚历克斯几乎睁不开眼睛,一阵难以抗拒的吸力从中央传来。 那感觉让他想起了当初的黑洞。 阿德利安引发的,小型黑洞。 这阵吸力跟那时相比不值一提,但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了上来。 可亚历克斯还没来得及动作,光芒就精疲力尽似地消失了。房间暗淡下来,连头顶的灯光都不再明亮,仿佛刚刚已经用尽了这枚巨蛋所积蓄的所有能量。 阿德利安只算漏了一件事情。 他知道尤利西斯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讯息,但没有想到,东帝国已经用这些讯息制造出了针对他的‘手段’。 ——以精神力为能源,强行汲取、驱使雄虫的手段! 这枚巨蛋,不仅是关押阿德利安的囚牢,也是以他本身为能源的迁越装置。东帝国早已开始演练的新型空间迁越技术,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以防万一。 预设的目标地点只有一个。 东帝国主星。 尤利西斯捡起自己的断臂。他需要手部植入的遥控装置来控制纳米机器人。 聚能设备的开关也是靠手臂来完成的。 他神色恹恹,觉得今天糟糕透顶。 光芒散去后,亚历克斯连忙看向阿德利安的方向。 亚伦还跪在那里。 但他的怀抱空无一人。 黑发青年呆滞地注视着空荡荡的臂弯,脸上还残留着被雄主温柔安慰的欣喜神情。温暖情绪和惊愕、茫然混杂在一起,让他的五官呈现一种可笑的扭曲和痴愣。 他的唇嗫嚅了一下,似乎吐出了某个单音节。可他生怕声音惊扰了心爱的人,连气音也消散在自己的唇舌里。 掌心似乎还能抚摸到少年细腻的后颈。 亚伦缓缓地收拢手臂,想留住阿德利安存在过的轮廓。 他的手穿过了空气。 他只能抱住自己,痛苦地低鸣。 然后猛地看向尤利西斯。 “你杀了我也没用。”尤利西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双生子耸耸肩,“他回不……” “……亲亲?” 一个奇怪的电流音滋滋地响起。 洞开的房门边,探出一个破破烂烂的脑袋。 “亲亲?” 三个军雌都看向它。 一个机器人,一颠儿一颠儿地摇了进来,身后拖着一根坏掉的机械臂。 它不到半人高,圆润的外壳破了个顶,露出残缺的内部构造,偶尔会有地方冒出一两串电火花。但重要部分都已经被修补过,缺了一个的轮子,也找了别的东西替代。 亚伦:“……黑球?” “亲亲,亲亲我来啦!”黑球转了个身,用还算完好的球体正对他们,表面亮起‘QAQ’的表情:“亲亲在哪里鸭!” 尤利西斯觉得这个东西有点眼熟。 好像是…… 捕获阿德利安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家用机器人? “球球已经超可靠地完成了任务,要亲亲夸夸~”黑球一边三百六十度转圈寻找阿德利安的踪迹,一边愉快地说:“联系目标距此地一千米,六百米,两百米——” 尤利西斯:“……嗯?”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他抬头,没看到天花板,直接看到了宇宙。 一台黑金相间的人形机甲,站在星穹之下,两把光刃足有大半个战舰长,锋锐璀璨,在它手中如臂使指。 V字型的金色眼灯后,驾驶者投来冷酷的凝视。 它头顶,无数战舰蜂拥而至。 ——双刃黑鸽。 尤利西斯倒吸一口冷气。 阿谢尔一剑削平了整个穹顶,连艘舰带巨蛋,削得干干净净。 “阿德利安,”他哑声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