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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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皇帝心心念念的大事大约两件,一是征伐犬戎、山戎等,尽早使其臣服,一是削藩,尤其是把赵王这个狗东西狠狠教训一顿,最好是挫骨扬灰。 很久之前,在经历过一个惨痛的夜晚后,皇帝寝宫就加强了守备,莫说一般人闯入,皇帝自己都需要核验才能通过。最近做了噩梦后,他又在外围加了一层,整个寝宫黑压压的,满是凌冽之气。 袁濯金的效率很高,前两日刚提出一个设想,这两日马上组了一个临时抽调的府衙,从寻章问典到草拟条令,预判藩王反应,所涉范围几乎面面俱到。 皇帝看了看邸抄,觉得非常满意。 袁濯金并非无能之辈,从他辅佐自己登上帝位,位列太师一职便可看出,只是心里一直不愿意,皇帝不晓得他究竟在犹豫什么。 许太傅又请了半月的假,说是旧疾复发。 自从被踹了一脚后,皇帝好像被踹醒了,他开始认识到,并不是非许太傅不可,况且知晓许太傅与袁濯金不清不楚的关系后,他既要仰仗袁濯金,便更只能忍下去。 在袁濯金的设想下,削藩不是最后的目的,而是开头,皇帝既然想攻打山戎等诸部就必须筹备粮草和兵力,而国库甚为空虚。究其原因,实际上是因为早年设立各个藩属,层层分割食邑,到了后来王室实际上已经将自己的土地分割殆尽。 莫说钱粮,地上的人民基本都是亲族藩臣的,这个皇帝,当得窝囊。 “孤欲征伐犬戎,诸藩王自当出人出物。” 皇帝给出这个征调理由,但是藩臣当然不会轻易买账,少不了偷jian耍滑,他们以为可以像往常一样糊弄一下就过去了,然而这次完全不一样。 小藩臣被首先拿来开刀,王室诏令,不从者杀。 在杀了几个顽固小藩臣后,其他的人就老实了,乖乖交上粮食,又在王室派出的钦差监督下,将每年上计隐匿钱粮重新补齐,复核辖区隐民。 很快,小皇帝就筹集了两向攻打的钱粮,他喜不自胜,亲自为两向领兵将领践行。 此后半年,小藩几被盘削殆尽,只剩几个与王室十分亲近的藩臣。小皇帝九月生辰宴时,将诸藩召集在内室,推心置腹,藩臣感念王室多年恩德,主动自降爵位,或者双手奉上钱粮,最后结局皆大欢喜。 这当然只是说给别人听的。 大藩如赵王,就很多年没有进茂城了,要是使者送来书信邀赵王到茂城一叙的,大多被婉拒了。 “又说了什么借口?”皇帝收缴兵权的愉悦被冲散了,他不高兴地看着回来的使者。 “赵王病重,缠绵病榻已久。据当地监察汇报,大约所言非虚。赵王前些年回到属地后便大病不起,形销骨立,近来一场风寒便倒了。” “哦,”皇帝走了会儿神,“赵王可有子嗣?” “世子年幼病逝,其余诸女不够份位。这几年又常常病重,并无子嗣。” “若是赵王病逝,便遣一宗室子承继份额,祭祀香火。” 一年后,大藩削减过半,小藩沦落,国库却是日渐充盈。征伐山戎大军日前凯旋,皇帝亲自封了个车骑将军。犬戎领地损失一半,但仍在负隅顽抗,而况犬戎历来强盛,大约仍需一至半年才能攻下犬戎王帐。 皇帝对此十分不悦,他希望尽早攻下犬戎,将驻防建到原本犬戎部族的核心地带,于是命人清点兵马粮草,增援征伐大军。 他近来又不断做噩梦,时而梦到赵王瘦得皮包骨找他索命,时而又梦到小儿骑在墙上嘻嘻笑,他隐隐有预感,若是战事再不尽早结束,将要有大乱。 他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犬戎不知何时联络了东夷,同日进犯。幸而削藩卓有成效,不至于支撑不了几线作战。 五月底飞蝗过境,夏收所得粮食甚少,有些受灾严重的地区几乎颗粒无收。 不久后,赵王缩水了一半的封地爆发瘟疫,人心惶惶,流民随处可见,皇帝还来不及问罪,就有消息传来,赵王暴毙。 听到消息的那夜,皇帝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朝廷很快就委任钦差前往彻查,治理瘟疫。此人经历过几场瘟疫,所得经验颇丰,皇帝非常信任他。 钦差每日发回函件,汇报行程和现状,大约是洪涝灾害后,粮食减产和鼠疫爆发,加上这几年赵王病重,无心管理封地,属地现今十分混乱。半月后,汇报完疫情得到部分控制后,却再无信件呈上,钦差失踪了。 同日,烽火急信,大军中计深入犬戎腹里,遭遇埋伏,损失约十万人。 逢棹早已领了职在府衙点卯,但是他品级不高,自然不必每日要上朝堂。原本皇帝要给他做个侍中,但是不知怎的又反悔了,让他先去熟悉熟悉基本事务。 今日把他宣进宫,逢棹真是觉得恍如隔世。 皇帝咳了几日了,他来时,还在喝皇后送来的冰糖雪梨汤。 “逢棹来了,”皇帝擦擦手,眉眼有些疲惫,“夏日蝉鸣颇为扰人,可是捉走了又觉着没听着无心睡眠。” “臣的弟弟得了一只好鸣的促织,转送与臣,臣起初厌烦,后也是不闻不睡。” “哦?”皇帝忽然来了兴致,“什么模样的促织?” “青项、金翅、金银丝额,大约是个上等品,不知怎地,只好鸣,不好斗,怪哉。” 皇帝听得出了神,“孤原也有过一个这等上品,还描摹于绢帛,时常赏玩。只是后来太师说玩物丧志,孤便含着泪赐给了一个颇好此道的宗室。促织命短,大约早就化成泥土了。” 逢棹作伴读时,小皇帝已经十岁了,样子颇为老成,也并无此等不良嗜好,大约是先前之事。 “逢棹,”皇帝摩挲着一方兰草式样的镇纸,“你入宫伴读,也有十余年了吧?” “在外面可曾习惯?” 逢棹笑了笑,“左右都是为陛下办事,没什么不习惯的。” “家中如何?你父亲上回还说起你那幼弟好玩,唯你有些出息,早早成家立业,如今有妻有子,算是美满了吧?” “托陛下的福,臣天资愚钝,仰赖陛下时时鞭策。” 胡乱掰扯了大半天,皇帝也觉得这么聊下去过于疲累,也不再转弯,终于单刀直入。 “那就好,孤今日宣你进宫,是有一事要吩咐与你——” 注: 贾秋壑曰: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青麻头。青项、金翅、金银丝额,上也;黄麻头,次也;紫金黑色,又其次也。其形以头项肥,脚腿长,身背阔者为上。顶项紧,脚瘦腿薄者为上。虫病有四:一仰头,二卷须,三练牙,四踢脚。若犯其一,皆不可用。促织者,督促之意。促织鸣,懒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