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古风春药媚药神魔伴侣在线阅读 - 踏雪无痕

踏雪无痕

    (一)

    “敢问公子是要问功名,卜吉凶还是求姻缘?”算卦先生紧闭着双目,对着刚刚在自己摊前坐下的人开口问道。他这处卜卦摊子本已开了数年,谁料听说几日前街东头来了个年轻的算卦先生,不论是测字,解签,摇卦还是扶乩,都是灵验得不得了。原先总是光顾他这摊子的客人尽数被那年轻人引了过去,他已有好几日没有生意开张了。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位主顾,他只恨不得拽着这公子的手将他留在自己摊上。

    那公子像是有些犹豫,半晌才有些不确定地答道:“寻人。”

    算卦先生点点头,又问:“是亲人,知交还是意中人?”

    这回那公子犹豫的时间更长了,算卦先生也不敢开口催促,一时两人尽皆沉默。许久才听对面的公子答道:“寻一位知交。”想了想,又添一句:“故友。”

    这算卦先生经历的人事多了,问寻人之事的也不在少数,又问道:“公子可知这位故交的生辰八字?”

    “这……”那公子语气间很是为难的样子,“我与他是幼时相识,不久便失散了,生辰八字却是不知……”

    不知生辰八字却要寻人,算卦先生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事,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又不甘心放过这唯一的主顾,一面随口问些待寻之人的身世之类,一面暗自寻思应对的方法。正当他苦思之时,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着自己的摊子走来,一个听着不过  十一二岁的女声气喘不定地喊着:“少……少主……不好了!勾……勾陈大人他们……”

    回答她的却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公子,与那小女孩相比,显然他要镇定的多:“是勾陈前辈和腾蛇前辈来找父王了?”

    算卦先生侧耳细听,却只听见小女孩急速的喘气声,想来该是她点了点头,那公子起身道:“我们这便回去瞧瞧。”

    耳听得两人走远,算卦先生才醒过神,自己这几日唯一的一个客人,竟又走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什么“少主”“父王”,这称呼分明不是寻常人家用的,又是一阵惊疑不定。正不知该不该开口唤住那公子索要方才的卜资,却听面前案上“啪”的一响,随即一个低沉的男声冷冷道:“这是刚才那位公子的卜资。”不待算卦先生反应过来,已飞身去了。

    那算卦先生战战兢兢地伸了枯长的手去摸,刚刚那男子丢下的竟是整整一吊钱,这卜资可算得是丰厚的了。算卦先生将铜钱收好,寻思着今日大约不会再有什么客人了,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摸索着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正当此时,远处又一阵喧哗,几个年轻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位年轻男子正扯着嗓子大声嚷嚷:“男人婆,这几天你都瞧见了吧?本大爷早就说了,论起这射覆之术,不管是仙界还是人界,本大爷都是未逢敌手!”

    哼,好大的口气!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大笑着答道:“假仙人,就算你恰好算准了几卦,也顶多称得上这青水街无敌手,什么人界啊仙界的,哈哈哈哈,你就别扯了。”

    那男子显然被她这一句激怒了,咬牙道:“你说什么!”

    “仙人师傅,袖姊,你们别争了……”旁边一个更年轻些的男声陪笑道。

    显然那两人都没将他的话听在耳中,兀自争执着,说话间便已走到了算卦先生摊前。

    “咦?测字算卦……啧,男人婆,这里也有个算卦的。”

    那被他唤作“男人婆”的女子又是一阵放声大笑:“假仙人,看来刚刚我的话真的得收回来了,这青水街的卜卦第一人,怕是也轮不着你啊!”

    “男人婆!”

    听他们的对话,算卦先生已大约猜出几人的来历,只怕便是这几日风头正劲的街东头那个算卦人。算卦先生虽是恼怒主顾被抢,但毕竟年岁已高,火气也不比年轻时候,对几人的对话只做不闻,顾自慢吞吞地收拾着摊子。

    “哎哎,老头,不如你来和本大爷比一比吧!瞧瞧谁算得比较准!”那年轻人被激得赌性大发,几步走到摊前,对着算卦先生提出挑战。

    算卦先生径自摸索着去取案上的签筒,也不理会他,那年轻人见他不理会自己,一把按住签筒,嗓门又大了些:“老头,你听见本大爷的话没有?”

    见他一味胡搅蛮缠,算卦先生摇头道:“老头子这就收摊了,公子请回吧。”他这一辈子所见所闻着实不少,那份争竞之心早就淡了,加之这年轻人来历很有几分蹊跷,他又怎愿将这几年积下的名头孤注一掷与这年轻人相搏。

    “什么?!不行不行,今天我们一定要比出个高下!”

    一旁的两人跟着上来劝阻:“假仙人,你欺负一个老人家,羞不羞?”

    “本大爷哪有欺负老人家!我、本大爷只不过想和他比试比试!”

    “仙人师傅……那个,还是算了吧,既然老先生不想比……”

    “不行!”

    耳听着几人争执难下,算卦先生捋一把下颌上寥寥无几的白须,叹道:“若是公子一定要比试,老头子这里倒有一法,方才有位公子来寻人,却说不出要寻之人的生辰家世,只说了那人的相貌之类。若是公子能借此卜出所寻之人的位置吉凶,老朽便认输。”

    他终于愿意应承比试,年轻人显然很是满意:“好,就这么办!”

    (二)

    方才那算卦的公子正是应雪柔。

    此次他随着紫狩来到人界纯属出于无奈——谁让他有一个风流成性的爹,惹了一屁股的风流债不说,半年前忽然失踪,上个月却又突然回来了,神神秘秘的样子,也不知勾陈他们是听闻了什么风声,追到落仙谷说是要向紫狩讨个说法。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谷口的守卫不寒而栗,抖着腿连滚带爬地通知了紫狩。紫狩指示着四使迅速地收拾好行装,拖家带口地从落仙谷逃到人界,美其名曰——“避暑”。

    只可惜勾陈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此时已寻到了他们在人界的落脚处,追了过来。也是,紫狩不时带着家眷们前来人界游玩,在人界的这处宅院却是数十年前便已建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应雪柔带着莉莉琳与裘煊野匆匆拐过街角,一抬眼却望见街对面一家名唤“千家醉”的酒楼,应雪柔猛地停下了步子。

    “少主?”莉莉琳有些不解地看着应雪柔,裘煊野仍是握着双剑一声不吭地立在应雪柔的身后。

    应雪柔望着那酒楼,有些微微出神,许久才道:“千家醉……不如我们去这酒家坐坐。”

    什么?莉莉琳睁大了双眼:“少主,现在去喝酒?可是王还等着我们回去……”

    她欲待劝阻,应雪柔已迈步向那酒家走去,一面丢下句话:“父王和勾陈前辈他们的事,他自会处置。”收拾烂摊子这事他已做得倦了。

    从刚才就一直没出声的裘煊野终于开了口:“走吧,莉莉琳。”

    “可是……”

    裘煊野摇摇头:“少主有他自己的道理。”

    这时正是日头将落未落,大堂中只零散几名酒客,醉醺醺地伏在桌上,显是已在这酒肆中喝了多时了。应雪柔站在门口巡视一番,寻了个角落的座儿。裘煊野跟在他身后,道:“少主,这里龙蛇混杂,不如我们上楼——”

    应雪柔摆摆手道:“便是这里了。裘煊野,莉莉琳,你们也坐。”

    他伸手招呼了店小二,熟练地要了壶“苍梧清”,又点了几碟小菜。待到小二走开,莉莉琳才讶道:“少主少主,你怎么好像对这家店的酒菜很熟悉?”

    应雪柔笑道:“这家的苍梧清是一绝,听说店家是苍梧郡人,这酒酿得再地道不过,你们也尝尝。”

    听了这话,莉莉琳与裘煊野更是面面相觑:“少主……你从前来过这里?”

    “嗯。”应雪柔点点头,侧过脸去瞧右面的墙,果然约摸在他右肩高处寻得一行字迹,却是不知用何物刻上去的,虽是年月已久,仔细分辨一番还是能看清楚,那行字写的正是“楼小爷与紫紫饮酒处”。

    应雪柔嘴角上扬,微微笑了起来,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在这青水街上“捡”到景墨染的情景:楼小爷脏着一张小脸便上来拉自己的手,丝毫不觉得自己随便牵不相识的人的手有什么不妥之处,也不见生分,便像是生来就是与应雪柔相熟的。也不说自己究竟为何会流落街头,只说自己与家里人失散了,腆着脸跟在应雪柔的后头一口一个“紫紫”。

    眼瞅着甩不脱他,应雪柔无奈之下只好寻家酒肆为他买些吃的。两名孩子携了手进了“千家醉”,那店小二瞧他一人脸上污脏,一人却是不染纤尘,心下纳罕,但见两名孩子都长得玉雪可爱,穿着打扮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便放他俩进了店。虽是应雪柔领着景墨染进的店,他自己却也并不清楚这酒肆究竟是作何用途,两人面面相觑一番,楼小爷自觉责任重大,指着那流水牌子粗了嗓门点了几样。那店小二诧异地伸伸舌头,一面暗自感叹如今的孩子真是不得了,一面径自去了后堂。

    见那小儿二去了,景墨染冲着应雪柔眨眨眼:“紫紫,你有没有喝过酒?”

    小应雪柔乖顺地摇摇头。

    景墨染得意地笑了:“我听天外云海的那些老头们说,酒的味道可好了!”

    “天外云海?”应雪柔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景墨染自知失言,嘿嘿一笑带过,又道:“紫紫你遇上小爷我真是走运了!等会我们一道尝尝这酒到底是什么滋味!”楼小爷挂念酒已有些时日,如今终于从恶鬼师傅手下逃到人界。自然是要开开荤的,只是他又想了一回,挠挠小脑袋有些苦恼道:“哎,不对,你不能喝酒……”

    “为什么?”小应雪柔眨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迷惑地问道。

    小景墨染被他看得一张桃花脸泛了红:“伶叶先生说,女孩子不能喝酒。”

    应雪柔显然被他的这句“女孩子”给震慑住了,一双眼睛张得更大,小嘴却紧紧地抿了起来。景墨染以为他为自己不能饮酒一事倍感伤心,忙安慰道:“你别难过,大不了……大不了等会我分你一点,不过你不能多喝!”

    楼小爷自觉安慰美人实在是自己职责之所在,什么伶叶先生离墨师兄的话于他就是天边浮云。应雪柔听他这么说,乖乖地“哦”了一声,点头答应了,歪了脑袋想想,又道:“cao笔的,我不是女孩子。”

    直到小二将温好的酒端上桌时,还听见那黑脸孩子兀自念叨:“怎么可能……景墨染小爷我居然会看走眼……”

    这行字便是那时刻下的。应雪柔伸了修长的指轻轻摩挲着那字,脸上是浅浅的笑意。那时候“他”还小,几个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却仍是一副慷慨豪迈的模样将他“楼小爷”那不甚响亮的名号留在了这千家醉中。

    想起那些往事,应雪柔又不禁摇摇头,那时候两人都还年幼,不通世事,临会钞时才知这人界的一饭一菜都要银钱来换的。景墨染自然是身无长物,应雪柔寻遍浑身上下,最后依依不舍地拿出母后赠与的伏龙琴算是抵了酒帐。

    只是这琴于他的意义着实重要,一旁的景墨染看他望着琴红了眼圈,忙拉着他的手拍着胸口保证,景墨染小爷想尽办法一定会替他拿回这琴。

    到后来,景墨染小爷自然是如约将琴拿了回来,但那又是另一场鸡飞狗跳了。

    (三)

    “假仙人,你怎么从刚才就一直奇奇怪怪的……喂,你在看什么?”

    自打三人走进这千家醉,景墨染的表现就有些异常,话少的出奇不说,还直四处张望,像在寻觅什么。听单无霜这样问起,景墨染也显出一脸困惑:“奇怪……本大爷总觉得……像是从前来过这里……”闭目寻思一回,仍是不明白这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本仙人自小在天外云海长大,这回应该是头一回来人界才对啊……”

    听他又提起什么仙魔人这茬,压根不信这些的单无霜顺手从桌上抽过双竹筷,敲了敲他的脑袋:“又来了,什么仙界人界,别净说傻话。”

    楼大仙人平生最恨两件事:一是自己吹了牛被拆穿,二是自己说了实话没人信,偏生单无霜时不时爱戳一戳楼大仙人暴躁的神经。景墨染揉揉脑袋,当即一拍桌子:“男人婆你说什么!”

    单无霜却不理会他,笑着伸手招呼小二过来收拾之前一桌剩下的碗筷,一面随口问道:“小二哥,你们这儿有什么好酒?”

    那小二麻利地将碗盘叠好放在一边,抹着桌子答道:“几位是头一回来我们这临江郡?”单无霜点头笑道:“可不是,我们来这儿几日了,今儿才有闲暇来这尝尝临江郡的美酒。”

    说起来也都怨那个笨蛋仙人,也不知怎地将盘缠弄丢了,三人身无分文,只得流落街头靠景墨染算卦赚些银钱,眼见得盘缠赚得差不多了,这才有心思来酒家庆贺一番。那小二眼珠一转,答道:“几位这可来对了,我们这千家醉的酒在临江郡那可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单无霜走南闯北的久了,这话也听得不少,但凡酒肆客舍,总爱拿这话吹嘘吹嘘自己的酒菜的,心下倒也不甚相信:“哦?听你这么说来,这酒必定是极好的?”

    “那可不!”小二得意地甩甩抹布,“我们这酒名唤——”

    “苍梧清……”景墨染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酒盅,开口接下小二的话。

    之前他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方才这话着实接得突兀,一时间三人都诧异地望着景墨染。

    “假仙人……你怎么知道?”单无霜有些怀疑地盯着景墨染,“该不是你瞒着我们,早就一个人来这里喝过酒吧?”

    景墨染不屑地撇了撇嘴,也不答她的话,顾自将酒盅举到鼻下嗅了嗅,又是一阵闭目沉思。刚刚那“苍梧清”三字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罢了,只是这酒的香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过这酒?“这位公子莫非是光顾过小店?”小二也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着青白衣衫的公子,“小的方才要说的正是‘苍梧清’。”

    苍梧清,苍梧清……景墨染默念几遍这酒名,心中忽而依稀记起一道身影,登时又是用力一拍桌:“本大爷想起来了!”他这一拍的力道着实不轻,桌边摞着的碗盘也震得歪歪扭扭,吓得小二急忙伸手去接,景墨染却不理会这些,兀自站起身向大堂角落的座儿走去。

    那桌边坐着三人,两男一女,正相对饮酒闲聊。说是闲聊,但其中那瞧着最为年长的男子却是沉默寡言,一手轻轻按着腰间的剑,很是警觉的模样。景墨染走近三人,听见那粉衣的小姑娘问着:“少主少主,这临江郡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少主带莉莉琳去瞧瞧,好不好?”语气间满是撒娇的意味,旁边的男子呵斥道:“莉莉琳,少主有自己的安排。”

    景墨染也不理他们在说什么,顾自走到那被唤作“少主”的紫衣少年面前,毫不客气伸手推向他的肩头:“哎,麻烦让让,让让。”那少年原本正微微一笑要开口说什么,被他推得猝不及防,手中的酒登时泼到了衣袍上。

    “胆敢对少主无礼!”

    一心要推开这少年,在他身后寻着什么的景墨染只觉脑后生风,心知不妙,立时翻身一跃,正落在桌上。只是满桌的菜肴被他这一落一踩踏,汤汤水水洒了一桌,幸而桌边那少年闪避得快,否则那一身锦袍算是全废了。景墨染稍喘口气,只见那男子手持双剑又向自己劈来,粉衣小姑娘虽说身形娇小,却也彪悍异常地在一旁踢着只蹴鞠,想来也便是她的武器了。

    这回景墨染却已有所防备,侧身避过两人的招式,正待抽出玉毫与二人好好打一场,却听一旁的少年道声“住手”。楼大仙人平生三大喜好,喝酒打架赏美人儿,难得这二人瞧来实力不俗,此时正逢了敌手,哪里会听人劝阻,一面兴致勃勃地吼声“谁敢拦着本大爷”一面向着两人比划个挑衅的手势。

    那二人却像是极听从说话人,不理会他的挑衅,硬生生收了招式,齐声喊道:“少主。”语气中却像是带着些不情愿。紫衣少年对着他们点点头,转身抬了眼瞧着傲立在一桌残羹剩饭中摆出个迎战姿态的景墨染,勾起唇角淡淡一笑:“这位兄台,方才是在下的从属失礼了,还望兄台海涵。”

    景墨染不满道:“喂,他们和本大爷打架是他们的事,你拦着他们做什么!”

    紫衣少年却不再理会他,取过桌边的琴便向外走去,那两人一人随在他的身后,一人去寻掌柜会钞,显是不愿再与他多做纠缠。眼瞅着他便要跨出这酒家,景墨染忙跳下桌,想赶在他离开前拦下他,才跑出几步,却被在一旁观战多时的单无霜阻下了:“假仙人,好端端的你怎么又与人起争执!”

    “男人婆你别拦着本大爷!”

    待景墨染再向门口望时,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已消失无踪了。

    (四)

    离紫府尚有一条街的距离时,应雪柔三人已看清晰地看到远处滚滚腾起的黑烟。如此凶猛的火势,附近的居民却都视若无睹,买菜做饭打水洗衣,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仿佛这街上平静一如往常,压根儿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话说回来,这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反常的事,这紫府自打建成之日起,每年总是要这般折腾上几回,什么阵仗没见过?若是哪年没了这一出,临江郡的民众才该挂记起这紫府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瞧见这黑烟,应雪柔三人反倒松了口气,脚步也放缓下来。

    “看来勾陈前辈没有和腾蛇前辈一道前来。”若是勾陈前来,哪里会轮到腾蛇放黑火?不过既然只有腾蛇一人,紫狩想要脱身倒也并非难事。应雪柔微微一笑,向紫府走去。

    莉莉琳奇道:“少主,瞧腾蛇大人发这么大的火,王应该已经在他赶到之前离开了。我们现在回紫府,那不是……”那不是自投罗网,正撞着腾蛇的气头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尽管明白她说的不无道理,但……应雪柔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袖口汤汁淋漓,滴得袍角上也尽是些斑斑点点。应雪柔生性喜洁,若要他穿着这身衣袍行走,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应雪柔略一寻思,三人一同行动毕竟太过惹眼,不若自己一人来得方便,便是真的撞上腾蛇,也易寻脱身之法。

    “莉莉琳,裘煊野,你们就在此处等着,我会尽快回来。”应雪柔抬脚便要走。莉莉琳忙扯住他的衣袖:“少主,莉莉琳和你一起去。”

    应雪柔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拉回衣袖:“不必了,我此去只是取些东西,很快就回来。”话未说完,便已去的远了。

    “裘煊野,少主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莉莉琳有些不安。

    裘煊野摇摇头,正要答话,却听一人笑道:“哈哈,可算让本大爷找着你们了!”错眼间,一道青白身影已蹿到他们身前。不是景墨染又是谁。

    “哼,又是你这个笨仙人!你缠着我们做什么!”莉莉琳心里担忧,哪有心思与他纠缠。

    “本大爷当然是来找你们——哎?你、你知道我是仙人——?”自打来人界之后,除开那个笨笨的南宫毓,还当真没有人相信过景墨染的仙人身份。

    “满身清气的,十里外都感觉到了!”莉莉琳抱着臂气鼓鼓地瞪着他。

    景墨染自幼不辨清浊之气,却是一时未曾想到,向来自诩无所不知的楼大爷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分不清仙魔,粗着嗓子道:“本大爷原本是来寻你们比试比试的,不过本大爷看你是个小姑娘,还是算了,本大爷就和这个独眼的比划比划好了!”

    “谁是独眼的!”裘煊野沉声道,眼中戾气逼人。

    毫无自觉的楼大爷边掏笔边道:“谁独眼都好……来来来,把你的剑拔出来,自从到了人界,本大爷好久没痛痛快快打一架了!”

    裘煊野别开脸,再不愿搭理他。

    这打架又不比别的事。一个人若是不笑,你可以逗他,挠他;若是不哭,可以骂他,打他。可一个人若是不愿与你动手,便是你使劲浑身解数,也是无可奈何的。而楼大爷正处在这种尴尬境地中。

    “喂,你之前暗算本大爷的时候可也没客气,如今本大爷要和你堂堂正正的打,你怎么倒不出手了?”景墨染本也是无心一问,只是这话听在他人耳中却像是在讥讽裘煊野小人行为了。

    眼看着裘煊野要发作,莉莉琳忙拦在二人之间,眼珠一转,当即便有个一石二鸟,哦不一举两得之策。

    “笨仙人,你是真的想和裘煊野比试?”

    “当然!还有……谁是笨仙人!”

    “你也看到了,我们少主现在和我们分开了,裘煊野他可是担心的紧,少主一刻不回来,他就一刻都没心思和你打~”莉莉琳笑得一脸无害。

    景墨染回想一回:“你们少主?就是那个抱着琴的小子?”

    莉莉琳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要本大爷替你们去把那个小子找回来?”

    裘煊野斜了眼。

    “你要是不想去寻少主,和裘煊野比试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不论哪个选择对自己这方都是有益无害。

    “……好吧好吧……”掂量一阵,尽管满心觉得这笔交易实在不怎么划算,为了打架景墨染也只得答应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个个都要本大爷帮忙寻人……喂,那你们知不知道那个算账的小子去哪了?”

    莉莉琳手指着远处:“就是那座冒着黑烟的大宅子。”景墨染倒吸一口气:“什么?!这么大的火?”环顾一番四周,景墨染更是诧异:“这些人怎么都不去帮忙救火?”

    二人自然不好意思回答:因为这种事对于他们的王而言实在太寻常了,简直比吃顿饭还寻常。莉莉琳推推景墨染的手,不耐烦道:“你也瞧见了,这火这么大,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回头要是少主出了什么事,你得负责!”

    “喂,是那个算账的小子自己要往火里去,本大爷又和他素不相识的,他出了事,凭什么要本大爷负责?”景墨染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比自己更不讲理的。

    “快——去——啊!”莉莉琳终于忍不住一脚将蹴鞠踹向景墨染。

    这仙人不仅笨还啰嗦的紧!

    (五)

    黑火腾蛇向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今这紫府上空虽是浓烟滚滚,火势却并不如何大。只是整个宅院完全被黑烟笼罩了起来,若要辨清方向却不是件易事。应雪柔一面掩了口鼻一面艰难地摸索着路途,他走得极慢极小心,好在一路上倒也没有撞见腾蛇。

    应雪柔住处在后院的一处庭轩内,由于离紫狩居处较远,倒也没有受到多少波及,只是庭院周遭起了些小火。应雪柔正推开房门之际,忽听得远处隐约有人在喊叫,他只当是新来的下人见走水惊慌,也没有在意,兀自走向屋角的纱橱,取出件干净衣袍。而此时,方才还在远处的声音竟然越来越靠近,应雪柔已经能听清那呼喊的内容。

    “算账的——算账的——你在哪里——”

    算账的?应雪柔皱了眉,放眼紫府,这“算账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可再放眼紫府,又有谁会唤自己“算账的”?可刻下实在不是容得他多想的情势。应雪柔闪身避到纱橱内,迅速将污脏的衣衫解了下来。

    “这地方这么大,让本大爷上哪去找那个算账的?”门口一人边咕哝着边推门走了进来,“要不是本大爷聪明,找了个家丁问路,还真寻不到这地方。”耳听得那人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应雪柔浑身一僵,屏了呼吸,手上的动作也立时停了下来。倒不是他怕了那屋内之人,只是他此时衣衫不整,着实不是方便见人的模样。

    原以为那人见屋中无人,便会自行离开,却不料那人在房中停了一会儿,竟翻箱倒柜起来。

    这人……究竟是来寻人的还是来趁火打劫的——打劫?忽而记起一物,应雪柔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一手抓了衣衫胡乱往身上套,一手开始解开腰带想将沾污的裤子换下。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过如此——正值他手忙脚乱间,原本放置在一侧的琴弦却被他撞响了。

    “铮”的一声响,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怔。

    心知那人听见声响,定会即刻寻来,无暇再理会自己的动静会不会太大,应雪柔迅速地将衣物一件件地穿起来。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将外衫穿上,那橱门已被人拉开了,屋内的光线猛地照进来,应雪柔下意识地闭起眼。

    “哈哈,果然在这里!”那人见到他,却像是很高兴。

    逐渐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应雪柔缓缓睁开眼,面前一人眉眼俊秀,银发微扬,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这人……可不正是千家醉里泼了自己一身酒汁菜汤还挑衅不止的年轻人?应雪柔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正当两人相顾无言之时,应雪柔忽而觉得腿上微凉,这才记起刚才将衣物褪尽,才只来得及换上件内衫,下身却是未着寸缕。登时耳根一热:“这位……兄台,能否先让紫某——”应雪柔指指手中的衣物。

    待应雪柔穿戴完毕抱着琴走出来时,景墨染早已等得老大不耐烦:“我说算账的,你又不是什么大姑娘,这大热的天,穿这么多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做什么?”

    “这位兄台寻紫某何事?”应雪柔懒得和他争辩。

    景墨染一摆手:“还不是你那两个手下!要不是他们求着本大爷来带你走,本大爷才没这兴致往火里跑。”

    应雪柔自然不信裘煊野和莉莉琳会“求”他,只微微笑道:“既是如此,这便走吧。”景墨染点点头,领头走出房门。应雪柔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样物件收入袖中,这才随在他身后离开。

    二人下楼时,那火又比之前大了几分,进出的路途已被大片的黑火吞噬。景墨染皱眉道:“怪事……这事简直太不对劲了!我说算账的,你家中走水,怎么就没个人来扑火?”应雪柔扯着嘴角苦笑不答。

    景墨染又道:“算了算了,如今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他想了一阵,伸手抓住应雪柔的手。应雪柔讶道:“你做什么?”

    “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想来也不会什么武功,还是本大爷背着你走算了!”景墨染边说着边俯下身,示意应雪柔趴到他背上。应雪柔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从小到大,还真没人给过自己弱不禁风,武功不行之类的评价:“我会些武功。”

    “会‘些’武功?”景墨染见他半晌没有动作,不满地道,“这火这么大,你那点武功能管什么用?别磨磨蹭蹭的,快上来!”应雪柔犹自想解释,自己的术法造诣未必会比低,景墨染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迅疾地封了他几处xue道,一把将他扛在肩上,飞身跃起。

    他这一出手把应雪柔的哑xue也一并封住,应雪柔便是想说什么也没了机会,只得乖乖地伏在他肩上动弹不得,腰腹间却被景墨染的肩骨磕得极不舒服。虽说楼大仙人做事总是缺那么根筋,术法上倒不含糊,几个起落间已将那庭院远远甩在身后,眼瞅着再跃过道高墙便可离开紫府,景墨染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吸口气正蓄力间,忽听到有人冷冷道:“你们要去哪里?”

    他抬头望去,一人正立在墙上,低了头注视着他们,眉眼间尽是不羁之态。

    景墨染自然不认识眼前之人,他肩上的应雪柔却已唤了出来:“腾蛇前辈。”

    (六)

    眼看就能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了,没想到还是在最后关头遇上了腾蛇,应雪柔禁不住心中暗暗叫苦。

    腾蛇打量他二人一回:“你们这是做什么?”

    此时二人的样子也确实怪异的紧:景墨染感觉到眼前之人的腾腾杀气,早抽了笔握在手中,摆出副戒备的姿态,偏生右肩上扛了个应雪柔,一手还扣在他膝弯内以防他滑下去。而应雪柔两手极力勾着琴,一动不动地趴在景墨染肩上。

    这架势,配合上景墨染一脸坚毅加敌意的表情,再搭上黑火浓烟的背景,怎么看,怎么像——强抢民‘女’?

    “你要对紫狩之子做什么!”腾蛇右掌一挥,已凭空生出团黑火握在手心,语气不善地盯住景墨染抱着应雪柔的手,俨然一派长辈护犊的势头,完全忘记了追来这紫府打算杀人放火的人正是自己。

    要对紫狩之子做什么?紫狩之子又是谁?景墨染满腹的疑问,气势上却不愿输了阵仗,大毫一指:“本大爷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腾蛇眼角微抽,周身的黑火又一阵熊熊燃烧起来: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眼前这小子遍身的清气,显见得是仙界之人。没料到,这数百年不往来,如今这仙界竟如此不争气了?连打砸偷抢这等下三滥的事也做的出来,竟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这简直是完全没将他黑火腾蛇放在眼中!腾蛇白牙咬得喀喀直响,沉声道:“把他放下!”

    他?景墨染看看腾蛇,再看看自己肩头的应雪柔,终于有些恍然大悟——原来这烧火的目标竟是算账的?景墨染有些同情地望着应雪柔瘦削的身形,不论怎么想,若真让他俩对上,这个只会“一些”武功的算账的小子,多半还禁不起这个烧火的一招……

    景墨染天性中的正义感顿时被激发了出来:“不行!无论如何,本大爷都绝对不会把他交给你这个烧火的!”

    被景墨染反背着的应雪柔连头都难以抬起,更遑论目睹当下的形势了,只双眼能直勾勾地盯着景墨染衣衫上隐约可见的细密花纹,一面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是这对话双方分明都是严肃又认真地相互挑衅着,可为什么听起来总有那么几分不对劲?

    “腾蛇前辈。”应雪柔又唤一声,想要开口解释一番。景墨染这时才发觉他的哑xue已不知何时解开了,皱眉道:“有本大爷在这里,算账的你别插话。”手指拂过之处,又将他的哑xue点住了。

    这一幕看在腾蛇眼中,自然而然地化作:应雪柔呼救无门身陷敌手,景墨染穷凶极恶挟持人质。“敢动本神的人,今日就教你尝尝黑火焚烧之苦!”腾蛇登时横眉怒目,一招梵天堕灵已挟着黑火向景墨染击来。

    也不知为何,那句“本神的人”让景墨染心中隐约的有些不舒服,他纵身避过黑火,挥毫昂首道:“这话该换本大爷来说才是!这算账的小子如今归本大爷照看!”

    应雪柔有心解释,怎奈这一回景墨染将他的xue道封得更死,情急之下一时竟冲不开,几番催动真气都无甚效用,直急出一头的汗。

    腾蛇身为上古六神之一,便是景墨染的师傅相丹亲自来此,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景墨染?而今他肩头还负着应雪柔,更是行动不便,几次差点被黑火舔上衣衫。被他抱着的应雪柔更是险象环生,眼瞧着黑火烧到面前,却又有心无力,动弹不得地夹在两人之间。

    交手几招过后,景墨染便知眼前之人的实力实在深不可测,可偏生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即便明知打不过,也不肯稍作让步,只咬着牙硬扛着。正当他连连败退之际,面前忽而蹿出道人影,举剑替他挡下了腾蛇的一招攻势,景墨染认出那人,喜道:“独眼的!”

    裘煊野正全神贯注在双剑之上,哪有余力回答他。此时又是一人喊道:“怪仙人,快把少主给我!”

    原来是莉莉琳与裘煊野久等两人不至,放心不下,一道赶了过来。

    见到正主儿来了,景墨染总算松口气,趁着裘煊野替自己挡下腾蛇招式的间隙,卸下肩上的应雪柔,一把抛向莉莉琳。莉莉琳毕竟人矮力小,被冲得连退了几步才勉力接住应雪柔。既已寻得应雪柔,她也不敢再多逗留,向裘煊野喊道:“裘煊野!快走!”

    裘煊野点点头,收回双剑,又向腾蛇行个礼以示尊重,方才随了莉莉琳一道去了。

    “喂!你们就这么走了?”景墨染暗骂二人没义气,手上劲力却不敢稍有松懈。

    莉莉琳远远地回道:“怪仙人,辛苦你再顶一阵,莉莉琳很快就回来!”说罢一阵笑声,已去的远了。

    (七)

    二人带着应雪柔,一刻不敢停留地向城外赶去,直奔出城外七八里外,方才停了下来,寻个破庙藏身。裘煊野伸指解开应雪柔的xue道,莉莉琳在旁一面替应雪柔推宫活血,一面抱怨道:“那个笨仙人,好端端的点住少主的xue道做什么?要是把少主点坏了,莉莉琳一定不会放过他!”

    应雪柔感到手脚重又能动弹了,当即扶着琴略有些颤抖地缓缓站起,一言不发便向外走。莉莉琳忙赶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少主,你要去哪里?”

    “那位公子是为了我才身陷险境,我又怎能置之不理?”应雪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跟随他多年的莉莉琳自然能听出其中隐含的怒意,显然他为了自己二人抛下景墨染不理一事而动了真怒。

    莉莉琳有些委屈地小声辩解:“莉莉琳不是抛下他不管,只是……只是要先把少主送到安全的地方……”说话间又拼命给裘煊野使眼色,示意他也来帮忙说几句。裘煊野倒是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向来寡言少语,不如莉莉琳伶俐,也寻不出什么话,只能附和着道:“少主,莉莉琳说的没错。”

    眼瞧着应雪柔还是一意要走,莉莉琳急道:“我和裘煊野现在就去救那个笨仙人,少主、少主你先在这儿歇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回来。”说着便要抢在应雪柔前头向外冲去。

    “不必了,”应雪柔喊住她,叹口气道,“听他们之前的谈话,腾蛇前辈应该是误以为他是歹人,才会对他出手。既然见到你们与他相识,想来不会再多难为他。我只是回去瞧瞧,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可是……”

    莉莉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裘煊野拉住了:“莉莉琳,少主做事自有分寸。”莉莉琳想起方才应雪柔动怒的模样,犹豫一番,终是没有再追上去。

    不知何时起,天色竟黯淡了下来,风也紧了几分。应雪柔抬头望去,之前还是四月晴朗的天,如今却如晕染开的一团浓墨,乌黑阴沉,瞧着像是要落下雨来。街上的行人也发觉了天色的变化,纷纷加紧了脚步往回赶去。

    趁着这雨还未落下,先回紫府瞧瞧。应雪柔心中想着,步子又快了几分,匆匆往紫府的方向奔去。笼罩紫府的黑烟尚未散去,但火势已较之前小了许多,还有几名下人提着桶开始扑火——想来腾蛇已走了。

    应雪柔随手抓住名下人,问道:“你有没有瞧见一名年轻公子……穿着青白色衣衫的?”

    下人困惑地摇摇头。应雪柔不死心,又问:“腾蛇大人走的时候呢?他可有带着那公子一道离开?”

    那下人倒是识得腾蛇,答道:“腾蛇大人是和勾陈大人一道走的。”

    勾陈?应雪柔一怔,若只是腾蛇,倒还好办,若是撞上了勾陈……也不知那仙人如今平安与否,若他当真落入勾陈手中,想要将他救出,却是要另费一番心思了。

    应雪柔又在紫府中来回寻过几遍,一草一木都不曾放过,才肯定景墨染确已不在紫府之中。可这临江郡虽不大,要于茫茫人海中寻这一人,却也不是易事,更何况,他连他的名字也还不知道,又该上何处去找他?

    应雪柔低头思索着缓步走出紫府,也不知该往什么方向去寻,只抱了琴在街上信步走着。

    不多时,他忽然觉得鼻尖一凉,定神望去,方才聚集起来的乌云已有沉沉压下之势,稀疏的雨丝纷乱地飘落下来。之前在紫府只顾着寻找那仙人,竟忘了这事,也没顾上带着雨具出来,此时他已拐出几条街,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先寻个地方避雨吧。应雪柔暗自忖度着,举袖掩住头脸,四处环顾。这雨来得快且猛,雨势很快便大了起来,还不及避走的行人纷纷跑了起来,青石地面上积起的小水洼被行人踩得水花飞溅。应雪柔才换上的衣袍边角已又沾上些水渍。

    应雪柔微微皱眉,回身望见沿街的一溜儿房屋搭着些浅浅的屋檐,也管不了许多,总比站在这儿淋雨要强。他抱了琴快步向檐下走去。

    那房檐本不是为行人避雨搭建的,只比外墙多出了约莫两尺的宽度,应雪柔极勉强地将自己安置好,那雨已比之前又大了几分。

    应雪柔抱着琴站在檐下,之前急着躲雨的人们多半已寻了去处,而今还在街上走动的人都撑起了纸伞,只是雨势过大,不时拂过的风又将雨丝带得斜斜而入,那纸伞亦是挡不住撑伞之人,还是湿了半身衣衫。数过了行人,数过了纸伞,应雪柔又去望着檐前的雨帘,无聊之极。

    “喂,让一让,让一让!”雨中有人便大喊着边急速奔跑着,踩出的水花惊了一路人的叫骂,那人却不在意,兀自低头跑着。被这场大雨一隔,视线着实不分明,应雪柔眯起眼向喧哗处望去,却见一人正直愣愣地朝自己所在的檐下冲来。

    “喂喂,劳烦挪个位置。”那人奔到檐下,眼见位置狭小,便要去推应雪柔。应雪柔看着他伸过来的湿淋淋的手,皱一皱眉,侧身给他腾出些空间。那人这才站定,用力地呼口气,开始拍打身上已淋得透湿的衣衫。他这一拍打倒不要紧,只是随着他的动作,那水从他的衣上溅出,倒沾了应雪柔一身。

    应雪柔眉头皱得更紧:“这位兄台,能不能——”话至一半,那人正好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瞧他,两人对视之下,皆是怔住了,应雪柔将接下来的话全忘得干干净净,只微张了嘴盯着眼前之人。

    “算账的——?”

    “是你——?”

    愣怔一会儿,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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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洒狗血什么的最喜欢了=V=

    (八)

    这一声唤过之后,景墨染眨眨眼,又眨眨眼,才确定面前的正是自己之前救出那个算账的小子,伸手在应雪柔肩上大力地拍了一掌:“你这小子怎么会在这里?说起来,你们还真是没义气,居然丢下本大爷一个人对付那个烧火的!”

    “烧火的?”

    “啊,就是那个穿一身黑衣四处放火的家伙。”说到腾蛇的黑火,景墨染犹自心有余悸道,“我说算账的,你是怎么惹上那么厉害的对头的?就是他放火烧了你家吧?”

    这才明白过来“烧火的”是楼仙人给腾蛇起的外号,应雪柔不禁有些好笑:“那兄台是如何从腾蛇前辈手中逃脱的?”

    景墨染摆摆手:“哎,原先本大爷正和他打到兴头上,谁知道半路跑出来一个姑娘,硬是将他给拉走了。”他闭目回想一阵,又露出一脸欣赏的表情:“那姑娘可美了,和那个烧火的站一处……”他啧啧几声,显得极为惋惜的样子,半晌找出个词用来下结论:“真是云泥之别!”

    “姑娘?”应雪柔也不去纠正他那句用的不伦不类的“云泥之别”,只是有些不解,腾蛇什么时候又和漂亮姑娘混迹在一处了?

    景墨染点点头,兴奋地描述道:“就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姑娘,就是打扮的有些古怪,肩上带了朵大花,啊,对了,她还撑着一把红色的伞!”

    红衣……红花……红伞……应雪柔在脑中勾勒一阵,方才明白他口中的“姑娘”指的是谁,不由失笑道:“兄台觉得,那‘姑娘’……很美?”

    “算账的,你莫非认识她?”

    应雪柔摇头,低笑一声:“在下倒是不识得什么漂亮姑娘,不过听兄台的描述,那人多半是家父的旧识——兄台可知绯花修罗之名?”

    绯花修罗?景墨染皱起眉头,觉得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却又记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绯花勾陈。”应雪柔好心地提醒他。

    “绯花勾陈……绯花勾陈……”景墨染将这名字念叨了几遍,终于在记忆深处的某点寻到了一丝线索,“伶叶先生好像说过,他师傅木神老头有一个弟弟,是上古六神之一的绯花勾陈……等等!”景墨染终于发觉了关键之处:“勾芒老头的弟弟?!他、他是男的?”

    显然应雪柔肯定的点头让景墨染备受打击:“怎么会……那明明……明明就是个姑娘……本大爷、本大爷怎么可能看走眼!”

    本想出言安慰他几句,不料他一句“本大爷怎么可能看走眼”却无意中触动了应雪柔的心事。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对着自己喃喃念叨着“怎么可能……景墨染小爷我居然会看走眼……”。此番来人界,寻到那人亦是自己的目的之一,只是此时距离当初一别已是十数年,这十数年的光景早已足够让当初那个小小少年成长为挺拔成熟的青年,自己又凭什么确信,一定能找到他?

    当即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都默默无言,只余了檐外雨声滴答,腾起薄雾满街。

    “算账的,想不想和本大爷一起去一个地方?”景墨染是个呆不住的性子,在檐下立了片刻便已忍受不住这般无聊的等待。

    应雪柔转过脸望着他,眼中盛满疑问。

    景墨染微微一笑,忽而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在手中:“去了就知道了!”也不待应雪柔的会话,便拉着他一道冲进了雨中。

    他原本就淋了一身湿透,倒也无甚关系,只可惜了应雪柔一身才换上不久的衣衫,却又偏偏挣脱不开他的手,只能被他拉扯着沿街奔跑,雨水很快便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衫,脚下踏出的水花沾了泥迹溅在靴上,斑斑点点。

    景墨染却不在意这些,牵着他转过一条街,又穿过两座小石桥,往那街巷深处弯弯拐拐,倒像对这临江郡极为熟悉。

    “这位兄台——”

    雨声哗哗,将两人的声音尽皆盖了过去,应雪柔扯着嗓子连唤几次,景墨染才听见他的呼唤,回头对他笑道:“别兄台兄台的喊,我姓楼。”

    楼?

    难道会是他——?应雪柔还想再问,却忽觉怀中一空,原是景墨染嫌他跑的慢了,一把他的琴抱过去:“这琴,本大爷先替你拿着,别发愣了!”说话间手上又是一使力。应雪柔有些踉跄地跟在他后头,嘴角却已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果真是他吗?

    而那个拉着他一通奔跑的人正一手搂着他的琴,一手牵住他,腾不出手去拂头顶发梢沾上的雨水,只能小声嘀咕着微微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