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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端

    1988年的正月初五,迎财神的好日子,歇业过年的商贩们都在这一天陆续开张迎客。

    也是这一天,某南方城镇里,有市民打电话报警称自家商铺隔壁的仓库传出恶臭。

    外地商贩囤积了货物,来不及赶回,致使货品腐败发臭的事例太多,因此警方一开始并没有过多关注。

    愈演愈烈的恶臭最终附近使的居民失去了耐心,于是在正月初六,风和日丽的正午,几个人合力撬开了仓库的铁门。

    阴暗闭塞的仓库像是被突然破开的坟墓,扑面而来的腐败腥臭如同开闸的污水口倾泻而出。

    阳光猝不及防地曝光了黑暗中的一切。

    四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顶着被枪轰烂的脑袋,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内脏肠子拖了一地,不分彼此。

    鲜血混着泥污流淌交汇,一路漫延向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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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菜市场一惯的热闹,卖鱼的摊位前,都放着巨大的塑料红盆,里头乌压压挤着一群青黑的河鱼,泛着阵阵阴湿的腥臭。

    乘白欣杀鱼刮鳞的功夫,来买鱼的大娘站在边上却已经和摊主刘瘸子把昨天西边仓库发现尸体的事,津津乐道了一遍。

    那上了年纪的妇人,喋喋不休的同时,却也不忘睨着干活的白欣,生怕被使了手脚,缺了斤两。

    “老板,这是你女儿?干活真利索啊!”

    刘瘸子笑了两声,解释是请来的帮工。

    白欣专注地从刨开的鱼肚内掏扯出内脏,鱼身依旧挣扎,腹部狭长的开口急促地张合,像道会呼吸的伤口。

    “你说那杀人犯逃到哪里去了?不会还在咱们这吧,真是吓人。”

    “害,管他在哪儿,横竖不会在咱们菜市场里卖鱼!你放心来!”

    白欣在刘瘸子的打趣声里抬眼望过去,年轻秀美的脸上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城郊仓库命案像是道惊雷,劈得A镇人心惶惶,也劈得辖区刑警们焦头烂额。

    死者其一确认是流窜国内多年的毒贩团伙头目白维民。

    “ 从其余三具男性尸体的内脏里均检测出了毒品的残留,还被开膛,推断应该是骡子*,现场未发现任何毒品,应该已经被凶手带走转移了。”

    储文涛连着在会议室撑了两天的会,这会儿听上首发言都有些头胀眼酸。

    像白维民这种从烧杀抢掠贩毒,五毒俱全的犯罪分子,死于他杀,是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结局。这号人物仇家肯定数不胜数,更加别提什么反水内讧。嫌疑人很难确定。

    再者上发现的太晚,尸体死亡时间都是发现当时十天前的事了,这段时间足够歹徒销声匿迹。

    最关键的一点,四具尸体都被枪击头部,现场没找到枪支,嫌疑人不管是团伙还是个人必定有枪,这种穷凶极恶的歹徒不管在哪儿都是大患。

    这是个大事。

    储文陶捏了捏鼻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白维民有个女儿。”

    清冷的女声打断了连贯的发言。

    会议厅里顿时突兀地安静下来。

    储文陶下意识的看过去,果然是陈宛止。

    这个新来的女同事,听说还留过洋,家事好模样也漂亮,性格却古怪,轴起来像个老头。

    比如此刻,陈宛止对于打断老前辈的讲话没有半分难为情,依旧面如止水:

    “我去了趟市强制戒毒所,有几个吸毒人员曾经从白维民手里买过毒品,据他们描述,有人买货的时候,白维民的女儿都跟着给他打下手,而且应该已经成年了,我认为这是个关键人物,可以以此切入调查。”

    储文陶到头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有些愣神。碍他坐着的江勇也二十出头的年纪,脾气冲,心直口也快,陈宛止话音刚落,他便怼上了:“谁能证明他有女儿?就白维民这种人自己户口都没有,谁知道他究竟有几个儿子女儿的?就是真只有那一个女儿,老子都被人杀了,肯定也凶多吉少,难不成陈警官觉得一个女孩能有本事同时杀四个男人?”

    储文陶赶紧往江勇大腿了拧了几下,要他闭嘴。

    “并不是没有那种可能。”陈宛止的声调依旧平稳,黑白分明的眼睛瞥向储文陶与江勇的方向,脸上没有一丝恼怒:“案发现场我们都去看过了,被害人的枪伤明显因为是步枪或者冲锋枪这种杀伤性大的武器造成的,有这种东西在手,杀人靠的就不是力气,而且速度。”

    “这种偏大型的武器加上弹匣,如果长途跋涉会很不方便且容易暴露。并且,白维民带到我市来的那批货,应该不止骡子体内的部分,如果嫌疑人只有一个人,那么他带走了武器和毒品大概率会留在本地,继续原本的交易。”

    这场会最终在几个老前辈打圆场下结束,结论是先分组市内调查,再外派人员去白维民的老家云南收集信息。

    储文陶本周带队去离案发地不远的菜市场调查,签字的时候,江勇皱着眉凑过来诉苦。

    因为刚刚会上的多嘴,江勇挨顿批,说不定要派去云南。

    “真就大小姐说不得的,谁让人家上头有人呢,他妈的她出风头,咱受罪。”

    储文陶没接话,从口袋里摸出根烟递给江勇。

    陈宛止上头有关系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至于是什么关系,多大的关系,储文陶不清楚,也不关心。平心而论,这姑娘只是不大合群,头脑聪明,做事也认真。这么明目张胆的袒护,到不像在帮她,而是在给人树敌。

    江勇点了烟,边絮叨边同储文陶往外走。等出了大门储文陶停下来,拍了拍江勇的肩,把一张二十元钞票塞进了他的衣兜里。

    “小婷快生了吧?你小子多疼疼自己媳妇,少念叨别的姑娘了!”

    添丁进口,喜事一桩,这关头上,妻子的从纺织厂里下了岗,做丈夫的一个月也就一百来块的工资。储文陶比他年长两岁,真心拿他当个兄弟,想着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储哥,我怎么能拿你的钱!你妈的病……”

    江勇面红耳赤地想要拉扯推拒,正好到了下班的点,陆续有同事路过,同二人打起招呼。

    储文陶乘机脱了身,赶紧去车棚里寻自己那辆二八大杠,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跨在摩托车上戴头盔的陈宛止。

    那辆漆黑庞大的本田摩托车是当时无数小镇青年的梦想,也是褚文陶哪怕省吃俭用也难以企及的奢侈品。

    储文陶心里羡慕,不自觉盯得久了些,视线和陈宛止撞了个正着。

    陈宛止依旧冷着张俏脸,冲储文陶点了点头,没等人出口寒暄招呼,便目不斜视地呼啸而去了。

    储文陶笑了笑蹬着他的二八大杠也上了路。

    这个年代的马路并不宽敞,自行车车队里穿插着行人,在路牙边缓缓前进,叮铃铃的车铃声交织着嬉笑,摩托车并着汽车在主路上鸣笛奔腾,嘈杂与祥和融合在一起,便是黄昏时的街景。

    储文陶到市医院门口的时,冬季傍晚最后一丝天光也正好褪去,   黛青色的天幕下,零星有几点路灯亮起,笼罩出一片暗黄的天地。

    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一进大门就扑面而来,储文陶顺着陈旧扶手楼梯上楼,轻车熟路地穿过迂回走廊,推开母亲病房的木门。

    “哎呦,小储你总算来了!”

    看到储文陶来了着急迎上来的刘大娘,是母子俩的老邻居,下岗后靠给街坊邻居做点零工谋生,储文陶白日里没有空照应母亲,就请了她白天来照看母亲,一个月给三十块钱工钱,晚上自己再过来守夜。

    怕打扰了病房里其他人,刘大娘的嗓音压的很低,“唐老师今天一直喊着文玉,文玉的,大夫说是那什么蔓延到脑子啦,诶呀,阿弥陀佛呦!”

    储文陶的母亲唐明慧其实十几年前就不是老师了。

    唐明慧原本在市小学做语文老师,在储文陶七岁那年,她做警察的丈夫因公殉职,而唐明慧又有了身孕。那时候计划生育查的严,但唐明慧把失去丈夫后所有的悲痛,都转为了对未出世孩子的疼爱。

    为了这个孩子,唐明慧辞了工作,带着储文陶躲去了乡下,直到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文玉。

    唐明慧把这个女儿当眼珠子一样宝贝,她翻变了家底,掏出了看着最值钱的玉坠,偷偷送去刻了女儿的名字,挂在她稚嫩的脖子上。

    然而在储文陶念初二的那年冬天,文玉却丢了。

    也是在正月里,唐明慧抱着女儿去街上照了张相片,五岁的文玉很活泼好动,她喜欢唐明慧放下她,让她跑一会儿再回来扑进mama怀里。但是这一次,她跑的远了些。

    储文陶陪着母亲想尽了一切办法寻找meimei,报警,满大街贴寻人启事,找市广播电台录寻人广播,到火车站买最远途的车票,一站一站的呼喊。可无论怎么费尽心思地找寻,meimei依然了无音讯。

    自那以后,母亲就像是丢了魂魄,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痛苦,开始rou眼可见的衰败。

    直到储文陶决定辍学,一心一意照顾母亲找寻meimei,学校的老师上门来做思想工作。唐明慧才猛然知觉,她还有一个儿子。

    储文陶觉得母亲的生平太苦,她在好不容易平复的丧夫之痛后又失去了女儿,在总算接受了女儿彻底回不来的现实后,却连性命也要失去了。

    “我知道了陈姨,你先回去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送走陈姨后,储文陶坐到病床旁的板凳上,轻轻拢住母亲的手,岁月连同病痛折磨得这个也曾明媚的女人,苍老而枯槁。

    母亲突然攥紧了他的手,胸腔有些急促得起伏,储文陶俯身靠近,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混浊的眼中倒映着他关切的模样,储文陶把耳朵贴向母亲努力张合的口唇

    “文玉啊……找文玉啊……”

    像叹息,也像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