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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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准没有再见宋丘仪,说是故人之间,需留三分薄面,打发何荧向其告知。 话说得冠冕堂皇,讨逆清君侧,不过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东显国境内若有叛党,只能是她江辞准。 以守秘相逼,江辞准取得了中庸的支持。淬刃驭离都很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份,但这个真岳止对她言听计从,假岳止恐其拆穿,为保其位,只得答允中庸按兵不动。 显帝闻言吐血重病,怒而敕令文武百官一路放行,原话便是江辞准也有所耳闻: “朕倒要看看,她可有胆量,敢亲手斩下朕的首级!” 江辞准摇头浅笑,她的世叔啊,竟也有意气用事的一天。 留下大半军士驻守边疆,江辞准仅携亲兵十万直奔少昊城而来。果然一路城门大开,旬日便兵临京都城下。 城门之外,是宋丘仪携文武百官迎接,与那日迎显帝还朝一般无二。 江辞准下马,文武哗然,唯有宋丘仪神情不变,规矩行礼,口中道:“恭迎贤妃娘娘回銮。” 江辞准正衣冠,深深还礼:“宋总管辛苦。” 宋丘仪神情不变:“此乃老奴分内之事,请娘娘随老奴入宫,陛下已久候多时了。” 江辞准原想问显帝安好,只是听来多有些猫哭耗子的意思,便住口不言。 入昭华宫,至凌云殿,大门紧闭,宋丘仪也止住步伐:“殿中只陛下一人。” 言下之意是要江辞准独自觐见。 孔舆上前道:“我王当心有诈。” 江辞准摇了摇头:“无妨。”她与世叔之间,怎是这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坦然迈步入殿,宋丘仪规矩关上殿门,像他往日所做一般。 这薄薄一扇殿门,仿佛能将那些皇权算计皆关在门外,独留下这片清净之地,属于钟寄,属于江辞准。 她从容上前立在阶下,望着那高坐王位,脸色苍白却依旧脊背挺直的帝王,笑容一如往昔:“半年不见,世叔憔悴不少。” “你也一样。”看着披甲佩剑的她,显帝竟全认不出这就是曾经那个冷艳魅惑的江辞准,现在她身上唯余锋锐,“北地苦寒,沙场尤甚,阿辞若是辛苦,可愿重回焦云宫。” 江辞准依旧看着他,然后慢慢摇头:“阿辞不苦,苦的是世叔。” 显帝叹息一声,垂下眼来:“为你遣散后宫,以天下供养之。朕当日所言依旧作数,只是不知阿辞红袖招一曲可还作数?” 江辞准又是摇头:“阿辞乐意安身世叔棋盘之间,乖乖当个棋子,只是世叔不愿再利用我了。” “所以你就拥兵自重,犯上作乱?!”显帝语气急转直下,一字一顿,置地可闻,“你说你要为朕守江山,你说你爱我,你——咳咳!” 语气太急,他本就是强撑的身子一时呼吸不畅,扶着桌案,剧烈咳了起来。 “世叔当心。”江辞准三两步走上前去,扶着他的身子,帮他理顺呼吸,“如此,我又怎能放心……” “用不着你来假惺惺!”显帝挥开她的手,惨然一笑,“君难留我,何况一字!你写下这八个字时可想过曾经情分?如今这皇位已是你掌中之物,朕死了你方才称心如意!” 江辞准丢开甲胄,不容置疑地将人拥入怀中:“世叔既在等我,想必还是要听我解释的,是不是?” 熟悉的怀抱和温暖,竟令显帝眼眶酸涩起来,他威逼近月不曾得到的,一朝俯首便唾手可得:“朕竟软弱如斯,才被尔等乱臣贼子趁虚而入。” 江辞准抱得更紧了些,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世叔还不知道我?最烦这些个教条约束,这皇帝白给我,我都不做。” “我只是看不得世叔吃苦。”江辞准微叹一声,“也是我作茧自缚,偏要提什么陋规,才害世叔到如此地步。” 显帝做足了心里建设,这才抬手猛地推开她:“你究竟要说什么?” 江辞准蹲下身子,握紧显帝的双手,仰头看着他:“阿辞此番所做,不是为了夺权,而是为了救你。” 显帝薄唇紧抿,死死盯着她的双眼,一言不发。 “自回宫以来屠戮贪腐,我情知此法不可行,却不便出言提醒,因你疑我防我困我,我说的话你未必肯信。”江辞准轻笑,“然否?” 显帝依旧如临大敌,点了点头。 “江辞准不甘为笼中之雀,但深知你疑窦难消,唯有顺你安你,朝政之事便是想尽心尽力也无处施展,只得披挂出征。”江辞准娓娓道来,语气极尽轻柔诚恳,“世叔之症却与日俱增,屠戮群臣,阵前斩将。这是心魔,药石难医。” “我也曾说过,你这皇帝若是做的游刃有余,我懒得白费心思。”江辞准莞尔,“只是如今世叔这皇位坐得辛苦,殚精竭虑,便是再好的身子也该被你摧残殆尽了。” “我看不得世叔受苦。”江辞准语气随意,仿佛要夺的不是这皇权,“因此,不如我来。” “哈哈哈哈哈!”显帝却狂笑出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巧言令色!你以为说这话,朕会信?天下谋逆者,只要能说出这等笑话,朕便都该让位?江辞准,你莫不是当朕是三岁小儿?” 江辞准回握他的手,神情坚定平和,吐字清晰:“世叔自然该信我。只因天下人——便如世叔,也是将这皇位当做宝贝,唯有江辞准弃若敝履。” 显帝一怔,身体陡然僵住了。 “只因你们把这皇位当做好东西,才攥住了不肯放手。”江辞准将他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脖子上掰开,语气更为平静,“在我眼中,它是冤孽,是枷锁,是天下至毒至恶。因为它网住了我的钟寄,使他不得自由,也使我不得自由。” “还是何荧给了我提醒,他荐我为王,因为只有如此做才能救我。在他眼中是总帅,是靖侯,或是东显之主,本没有什么分别,我都是他的君。君当取之物,王位和敌将首级并无不同,臣自当鞠躬尽瘁。” “我此前不敢向你讨要,是怕你恨我。心有余悸,便生隔阂,因此有遮有藏,话不敢说,礼义枷身。”江辞准直起身来,与他平视,“敢问世叔,江辞准越俎代庖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偏偏这次,你不信我?” “罪在惟则。”不等显帝想通,江辞准已说出答案,“因我心生胆怯,因我行事顾忌,因我再不能如世叔所思所想,再不能代世叔行不敢为之事。是以两心不同,难归一意。” “所以,我回来了。”江辞准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世叔早已不想做这个皇帝,早已受不得这重担加身,是世叔想让位,而非阿辞想夺权。你说愿以天下供养之,那我今日想要你的皇位,你给,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