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星沉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 一统天下五百余年的大齐王朝一朝分崩离析,一时间,诸侯国如雨后春笋般林立,只为在这大争之世之中独占一片天地。 古都郢夏地处平原,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在历经了百年战火与数次政权更迭之后,一次次浴火重生,洗尽铅华。 斜风细雨的清晨,一人一驴正慢悠悠地行走在青石板路上。 骑驴之人一身修身束腰劲装,头戴竹笠,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对冷峻犀利的眸子,嘴里漫不经心地叼着一根杂草,背上背着一柄粗犷的大剑,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 此人名叫冯参,凉国渭州人士,今年二十有三。家里祖祖辈辈是铸剑人,早年父母双双死于战火之中,举目无亲的他凭借着老爹留下来的遗产,以及一身祖传的精湛打铁技艺,多年以来独自一人游走于各诸侯国之间,以铸剑打铁为生,虽然日子称不上殷实,但也算过得逍遥自在。 来到郢夏之前,他便听说魏国现任君主是一位仁君,在他的治理下,这座被战火摧毁了无数次的古都也焕发了新生。冯参打算来这里看看情况,若传闻所言非虚,那么在此处待上个一年半载也不错。 骑着小毛驴在城中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冯参有些饥肠辘辘,正好路过一家客栈,他翻身下驴后将小毛驴拴在一旁的马厩,摘下竹笠甩了甩,抖落一地水珠子,一身轻装地走入客栈之中。 此时午时已过,客栈里人不是很多,食客们三两成群地凑做一堆,喝酒吃菜,谈天说地。 冯参找了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将背上大剑卸下,靠在桌边,吩咐小二切两斤牛rou,上一壶好酒。 不一会儿,热酒好菜齐了,冯参正欲大快朵颐,忽然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香。 他抬起头,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青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兄台,这是你的剑吗?好气派啊。”白衣青年瞥了一眼靠在桌旁的大剑,冲他微微一笑。 “啊?嗯……” 冯参有点懵,这男子与他非亲非故,却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坐在他对面,还一上来就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是我的佩剑,星沉。”冯参说。 “星沉……好名字。”青年托着腮帮子问,“你是剑客吗?叫什么名字?” “在下冯参,是一名铸剑师。”冯参抚摸着星沉,“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铸剑人。” 青年嘴里低声念着:“冯参……” 冯参正要问他姓名,那青年忽然开了口。 “冯兄,你觉得剑有灵吗?” “天地万物皆有灵,一把武器若是炼到极致,自然可以淬炼出剑灵,这是我们铸剑师毕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冯参说。 青年眸光一闪:“那冯兄可曾淬炼出或者见过剑灵?” 冯参摇摇头:“若想将一把武器淬炼成灵,除了要有精湛的铸剑技艺,还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屈指可数。我爹铸了一辈子的剑尚且不得其法,我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铸剑师,又岂敢有此奢望。” 正说到一半,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传入冯参耳中。 “什么?又有人去了北辰宫?” 冯参循声望去,见邻桌两个男子正cao着大嗓门聊天。 “结果呢?又失踪了吗?” “那还用问?那种鬼地方,谁去都是只进不出,死路一条。” “说起来,那场血案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北辰宫至今仍是一座死气沉沉的鬼城,难怪魏王当年攻下了郢夏之后,说什么也不肯进宫。” “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一些好事之人不信邪,非要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北辰宫?鬼城?冯参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他生来胆子就大,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尤为感兴趣。 “这北辰宫究竟是……”冯参说着,刚一转过头,对面座位已是空空如也。 冯参一时错愕,环顾四周,已不见白衣青年身影。 这人好生奇怪,一声不响地来,又一声不响地走了。 冯参转头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忽觉得背后一寒,不由得打了个战栗。 是夜子时,一抹愁云遮月,万籁俱静的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冯参爬上了床,吹熄床前的烛火,双臂枕在脑后,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准备入眠。 半梦半醒之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缕似曾相识的幽香。 他鼻翼微动,微微一睁眼,不由得吓了一跳。 窗边,一个白衣青年静静地立在月光下,站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他。 “你……是白天的那个?”冯参一个激灵坐直起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青年掩嘴一笑:“不是幻觉。” 冯参目瞪口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一转身,轻轻跳上窗台。 “等等,你要干嘛?”冯参一愣。 青年回眸一笑,还没等冯参反应过来,便化作一抹白影,一跃而下。 冯参大惊,不假思索地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披衣穿鞋,一把抓过星沉,飞奔到窗前。 冯参的客房在二楼,往外望去能将无人的街道一览无遗。 月色中,一株梨花静静地在街边盛开着,白衣青年站在树下,微微侧过身子,在梨花的掩映下回眸望着他,唇角轻轻一扬。 冯参鬼使神差似的一跃而下。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冯参来到白衣青年的面前,开口问道。 白衣青年没有回答,转身拂袖而去。 冯参忙道:“你若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白衣青年回过头,脸上依然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冯参奇道:“深更半夜的,你要带我去哪儿?” 白衣青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北辰宫。” 北辰宫。 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冯参忽然背后一寒,白天里那两个男子之间的对话立时在耳边回响。 “你不是好奇北辰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一双点漆明眸仿佛看穿了冯参的想法,“我带你去。” 冯参有些犹豫。 “怎么?你怕了?”白衣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冯参只是略一迟疑,随后挺起腰板:“我冯参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怕过!?” 白衣青年走起路来像一阵风,眨眼间就与冯参拉开了距离,每当冯参快要看不见他时,他就会停在路口等冯参跟上,待冯参快要追上他时,他又会一阵风似的飘然远去。 引着冯参穿过了大街小巷,白衣青年最后停在了一座城门前。 “这里就是?” 冯参气喘吁吁地抬头,望着伫立在眼前的城门。 爬满了青苔的斑驳城墙显然废弃已久,高耸的城门口像一个黑洞似的,一条阴暗幽深的隧道也不知通往何处,黑灯瞎火的看不到尽头,光是在城门旁这么一站,便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脑门上窜。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小心!” 冯参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勇气,想要抓住白衣青年的手,然而眼前白影一晃,他的手便落了空,冯参无奈,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衣青年身后。 这条隧道十分漫长,冯参看不到白衣青年的表情,但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出一种肃杀的气氛。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脚步声空洞地回响着。 而白衣青年的背影就像这无尽黑暗中的唯一的光。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种地方?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有什么? 冯参正胡思乱想,忽然一道强光如闪电般划破黑暗,冯参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 “我们到了。”白衣青年说。 冯参垂下胳膊抬起头。 眼前的景色却令他不寒而栗—— 偌大的宫殿空寥寥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宫墙与地砖到处是斑驳的血迹,就连夜幕中的一轮明月也染上了诡异的血色,整座宫殿仿佛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嘎——嘎—— 冯参吓了一跳,几只乌鸦呼啦啦地从他头顶飞过,在阴森的殿宇之间来回盘旋,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阴风一阵一阵的夹着靡靡细雨,将瘆人的寒冷吹进五脏六腑里。 “这就是……北辰宫?”冯参愕然道。 关于北辰宫的传说,冯参早有耳闻。 百年前,这里还是雄踞中原西北的岷国皇宫,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案的发生,令岷国皇室几乎被屠戮一空。同年,魏国大军压境,以摧枯拉朽之势灭掉了岷国,至此,北辰宫人去楼空,成了一座萧索的鬼城。 而这一切都要追溯到那场让岷国皇室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的血案,由于没有人在这场血案之中幸存下来,因此真相也就此被尘封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那一天,这北辰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已无人得知。 冯参刚要发问,一转身,白衣青年又不见了。 “喂!人呢!?” 冯参有些慌,他匆忙环顾四周,可是除了他以外,的确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回想起白天客栈里那两个中年男子的对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该不会是遇见了狐狸精吧?还是个男狐狸精。 冯参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他转念心想——就算那白衣青年是狐狸精,把我骗到这里既不谋财又不害命,到底图什么呢? 总不能是图我背上这把祖传宝剑吧? 算了,冯参摇摇头,不明白的事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既然来都来了,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虽然这地方是有点阴森森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他的身体为什么在抖呢?冯参仔细思考着,不,确切说,抖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背上的那把剑——星沉。 冯参取下星沉拿在手中。 月色下,星沉通体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正在与什么东西共鸣。 冯参举起星沉,剑身的光芒瞬间汇聚于某一点,指向了这重重殿宇的深处。 里面到底有什么?怀着这样的疑问,冯参大着胆子,踏入了幽深的殿宇之中。 北辰宫像个巨大的迷宫,即使有星沉的指引,也足以把冯参绕得晕头转向。 而且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重,气氛就越压抑。这座宫殿中似乎隐藏着一股极为强大的凶煞之气,若是没有星沉的庇护,自己恐怕早就被这股煞气侵蚀得体无完肤了。 循着星沉的指引,冯参来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星沉剧烈地震动着,嗡鸣不止,如果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就是北辰宫煞气的源头。 冯参怀着忐忑的心情,把门推开。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座寝宫,空荡荡的宫殿中央有一张沾满血迹的卧榻,招魂幡似的帷幔上布满了斑驳的污点,在风中呼呼地飘着。卧榻上赫然悬着一把利剑,正是这把剑散发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戾气。 很显然,与星沉产生共鸣的正是卧榻上的这把剑。 这到底是什么剑?为什么会和星沉共鸣? 不光是星沉,就连冯参自己似乎也受到了这把剑的感召。 冯参恍恍惚惚地向前走去,鼓起勇气向那把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