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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

    雪下得愈发大了,车夫裹紧棉衣不停搓手,眼前雾一样的飞雪终于在天黑之前被拨开,沈王府便屹立在此。

    沈一雁几人跳下马车,几步跨进府门。小云儿忽地拉住沈一雁:“殿下,后边那位……”

    沈新桃朝后瞥了一眼,那人已然由车夫搀下车,缓缓撑开一把青底油纸伞,见沈新桃望向他,淡淡回以一笑,也跟了上来。

    沈一雁嗤笑一声,转头就走,不再理会。

    小云儿撑着纸伞拦不住他,得了沈新桃的眼神后快步跟上他,提着裙子叫苦不迭:“殿下你当心点脚下!你慢点!”

    温月明与沈新桃在后边并肩而走,两人皆不言语。眼前的回廊突然漫长而漆黑,冬天昼短夜长,方才还能看清些,转眼便黑透了。下人还未来得及点上灯笼,沈新桃借着廊下皑皑白雪的反光用余光打量他。

    金质玉相,君子端方。实在是一副好皮囊,这样的人养在皇后宫中,若不是沈家拳握重兵,又不站党结派……沈新桃深吸一口气,只觉后背发凉。

    “先生如何称呼?”

    温月明笑笑:“在下姓温,双字“月明”。郡主唤我温先生便可。”

    “哦?”沈新桃秀眉一挑,“一雁说你是叔父新收的义子,按理说应是我与一雁的义兄了,如此称呼怕是不妥吧?”

    “皇后娘娘怜我幼年失孤,家母与娘娘又是闺中密友,在下自小在娘娘身边长大,王爷不忍娘娘太过cao劳,便将我收入府中。”温月明略微叹息,“大抵,是可怜我吧。”

    沈新桃颔首,二人不再说话。

    过了回廊,这才是正厅。沈一雁正襟危坐在旁,小云儿低头不语,站在他后面。见他二人来了,沈一雁挤眉弄眼,一脸的坏笑。

    沈新桃心下有个猜想,面皮薄红,与温月明落座后偷偷踩了他一脚:“没个正形!好好坐着!”

    沈一雁端着茶碗,做作地吹了吹,眼神有意无意地朝她看,直到沈新桃扭过头不再理他才歇了火。

    温月明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回忆着沈王爷的另一位嫡子,沈一雁真正的兄长——沈旧符。此人在文学上颇有作为,与当朝太子同出一师,却受于皇帝对沈家的忌惮,如今仍在大理寺当值一个七品小官。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沈家受封世子的是不学无术的幼子,长子学文不学武,却也落得个七品封顶。皇权,果真由不得任何人触摸。

    温月明嘴角噙着笑,他很想知道,这群人会怎么斗。

    不多时,沈王爷从里屋带着一个俊逸非凡的男子走出来。此人书卷傍身,眉目温情,是一副极有亲和力的皮囊,身着锦衣,腰坠白玉,两缕发丝顺脸垂下,果然儒雅非凡。

    沈一雁早跟他叙过了,此时也不吭声,倒是偷偷碰了碰沈新桃,调侃道:“jiejie怎么不说话?”

    沈新桃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心想等你哥进了屋我才打得你满地找头!

    “行了,平时不见你喊人家jiejie,今天作的哪门子的妖。”沈旧符同沈王爷笑说,“这皮小子现在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你头一天认识他?”沈王爷落座,招招手让沈旧符坐近些,“这两日休沐,就在家好好陪陪你娘,也盯着点一雁。”

    “知道,被禁足了不是。”沈旧符白日里办公时就听沈家旁支的子弟说了,沈世子与李家子大打出手,被皇后罚禁足一月。

    说起这,沈旧符才注意到沈新桃旁边的温月明,新桃一向脸皮薄,两人有婚约在身,本也不该多言,她此时也低着头只管喝茶,没注意沈旧符的目光。

    沈一雁嬉皮笑脸道:“哥你老看人家干什么?”

    “沈……!!”沈新桃一嘴的话憋在肚子里,扬手就是一颗奶枣塞进他嘴里,“吃你的,话那么多!”

    最后还是沈王爷发了声,“行了,像什么话!还有外人在呢!”

    这句“外人”把沈一雁嘚瑟上天去了,呸呸两声吐出嘴里嚼了两口的枣,差点溅到沈新桃,转头冲沈王爷乐呵两句便拉着满脸嫌弃的沈新桃溜了出去。

    小云儿自是紧随其后,至于屋里三人说了什么,倒是后话。

    这边回了屋,沈一雁二郎腿一翘眯着眼睛打盹,沈新桃百般纠结一会饭桌上怎么跟沈旧符开口聊天,只有小云儿乐得清闲哼着小调为沈一雁纳鞋底。不过须臾,外头有小厮探着头过来,身后还领了个人。

    那人一身劲装,玄衣银腕,干脆利落的长发用一根红绳系住,垂下两颗珊瑚小珠,腰间一把冷剑,清俊的长相隐在额前的碎发中,愈发锋利。

    那小厮先开口:“这是皇后娘娘赏给温先生的伴读,也是自小在宫里长大,娘娘说今日一并跟着回来罢。”

    “是娘娘的人……还是温先生的人?”沈新桃悠悠地开口,上下打量这把锋利的剑,又拐了个弯道,“不过,入了我沈家,从此便是沈家的人。先见过沈世子吧!”

    “在下离江,见过世子、郡主。”

    沈一雁这才慢慢悠悠地起身,瞧了一眼,没吭声。小云儿放下手里的针线看他:“殿下,温公子和离公子的客房都安排好了,我给带过去?”

    “去吧,吃饭了叫我。”

    沈新桃白眼一翻:“懒死你得了!”

    小云儿捂嘴笑笑,带着人出去了。

    沈一雁这才嗤笑:“还带个护卫,怕我们害他?”

    “可不就是怕吗,方才车上动手的是谁?”沈新桃戳戳他的脑袋,“你呀——既然是姑姑送来的,就没有拿他当外人的道理,人还没进门就打了人家,你把姑姑的面子往哪放?”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他不躲?进来了就是家奴一个,护着他就够了,真想当少爷来着?”

    沈新桃知道他不喜欢温月明,她也隐约觉得此人不简单,只是现下人捏在沈家手里,诸多顾虑倒也太早,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给他顺顺毛:“叔父既认下这个义子,他在府里高就低得是个主子,你别没事找事欺负人。今日之事他若告状,算他没脑子,若他不说,也是有意与你相处,这事就过去了,听见没?”

    “知道知道——”沈一雁又一个翻身喃喃道,

    “姑姑养他……到底为了什么?姑姑有什么好友,是已经亡故的?”

    沈新桃思量片刻:“姑姑当年嫁入皇家,正值陛下继位之时,对秦王一党赶尽杀绝,沈家并非秦王一党,又手握重兵,因此逃过一劫……可没逃过的……”

    “是秦王的下属?秦王在边疆有人??”沈一雁突然头皮,他立刻噤声,看向沈新桃。

    若秦王当年在边疆已经安下势力,不管多小,对久居边疆的沈家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此一来,姑姑借皇帝之手铲除此人,一来可为沈家表明忠心,二来对沈家也有利,一石二鸟的买卖,没道理不做的。

    姑姑并未赶尽杀绝,甚至将人藏进宫里养大,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嫡亲姑姑在沈一雁心里一直是第二个母亲一样的存在,他很难想象这种事会出自这位长辈之手,但自上次宫中一别,他也看不清了。

    “行了,别多想,不管是因为什么,总归是为了自家人……”沈新桃叹气,“如此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咱们家也确实要好好待他。”

    “他知道吗?”沈一雁的眼中有不明显的杀意,上位者的傲慢和残忍在他骨子生根,他想,若是他知道,此人绝对留不得,可姑姑的态度又让人实在琢磨不清。

    “应该不知罢……现在只能说他家人的死跟姑姑有关,但姑姑是什么意思,也不是你我能猜测的。”沈新桃拍拍他,“姑姑既然养他,便有自己的理由,叔父没有阻止,定是知情的。你不信姑姑,还不信叔父吗?”

    “唉——这群人到底在想什么东西,费脑子!”

    “总归不会引狼入室吧!”沈新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