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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晚

    最先找上门的是刘甜甜的老公,他到医院时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身上的酒味大老远飘过来,肩上背着公文包,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带。

    助理告诉林瑜,有人来找刘甜甜。VIP病房有限制,要经过确认和允许才能进。

    林瑜彼时正在床边逗刘甜甜的女儿,才出生的小家伙眼睛睁得溜圆,她拿了一个苹果在她眼前晃,苹果移动,小家伙的眼珠子也跟着移动,好不可爱。

    “别让他进来,就说不认识。”

    这话也没错,刘甜甜结婚后林瑜从没有见过她的老公,刘甜甜有提出来他们夫妻做东请林瑜吃饭,林瑜婉拒。

    懒得和不认识没有好感的人一张桌子,这种社交对她没有任何用处,可以推辞的饭局当然是不去最好。

    “还有告诉他,别再来。“

    “好的。”

    过一会儿助理进来告诉林瑜,外面的人没有走,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

    爱坐着就随他,只要他不进来碍自己的眼,其他的林瑜管不着。

    “看护几点到?”林瑜昨晚打电话吩咐助理给刘甜甜找一个看护照顾,按理说也应该到了。

    刘甜甜的情况好也不好,孩子早产不得不剖腹,加上术后出血,预计要住院一周。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把损害降到最低,医生说好的话,刘甜甜上午就可以醒,让林瑜喂她吃点清淡的。

    “刚发消息给我,说是堵车,要到十一点。”

    “你也累了一晚上,去外面吃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去御粥坊拿我点的外卖,去前台拿,报我的名字。”

    “好。”助理推门离开。

    一晚上都没休息,到这会儿止不住地涌,林瑜单手撑着下巴靠在刘甜甜病床边,就着满屋子温热的空气睡着了。

    “让我进去,你们医院还讲不讲理啊,里面的是我的孙子和儿媳妇儿。”

    “抱歉,病人正在休息,不让进。”

    “你说不让就不让啊,我这炖了汤给我儿媳妇喝,耽搁凉了你负责啊。”

    “病人家属要确认后才能进,您有办法证明您是亲属吗?”

    “我是她妈还要你们证明,让她出来见我就知道我是不是她婆婆了,真是搞笑你们医院,就是这样对待病人家属的?我要去投诉你们!”

    “您小声点,这是医院,请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病人现在还不能随便看,这是医院的规定,请您理解。您再坚持这样,我只能叫保安来处理。”

    “去叫啊,你以为我怕你们吗,正好让大家评评理,什么医院的规矩,不就是她吩咐你们让我别进去!天底下有这样的儿媳妇儿吗?婆婆端了汤在门口巴巴等着,自己在里面睡大觉。她生的还是我儿子的孩子呢!没有我儿子她能住这么好的病房吗,现在可好,连我这个妈都不让见!”

    “你好,请问你哪位?”

    林瑜推开门,一位老妇正提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想往病房里闯。她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老人:老妇上身穿着大红色的牡丹团花盘扣棉服,一头稀疏的黑发扎成麻雀尾巴大小,发桩尽是雪白一片,可见头发的黑是靠植物染料勉强维持着。下身穿了一件黑色灯芯绒的阔腿裤,脚上踩着一双最新款的粉红色耐克球鞋。一双树皮似的老手提着生了红锈的不锈钢保温把手,保温桶的外盖是rou眼可见的灰尘和油光,混在一起成了黑漆漆的污垢。

    那双鞋林瑜熟悉得不能熟悉,因为那是她买给刘甜甜的生日礼物。难怪她从来没有看到刘甜甜在她面前穿过,原来是穿在别人的脚上。

    老妇人没料到病房里还另有他人,陡一看到林瑜,内心着实一惊。林瑜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穿着一身黑色套装,脖子上耳朵上戴满了珠宝首饰,耳朵上挂坠的她看不清,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可比她儿媳妇儿两个钻戒加起来还要大几倍。长得也和电影里的女反派一样,又高又白,嘴唇涂得血一样红,那双眼却长得不好,太亮太媚,看着她像要把她吃了。

    一看就不是良家女人。

    老妇人在心中暗自揣测林瑜的身份,jiejie,不可能,她见过刘甜甜娘家的照片,她只有一个弟弟,还很小。长辈的话,面前这女人和刘甜甜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也不是。那就只有是刘甜甜的朋友了,她就知道刘甜甜不是个老实的人!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眼前的女人花枝招展,爱好打扮还一脸凶相,刘甜甜能和这样的女人交朋友,可见内心也是不安分的。

    想着她的底气也上来了,一个女人怕个什么,她走南闯北多年什么人没见识过,女人是最不值得怕的东西,何况是她的晚辈,根本不值一提。她吃过的盐,可比眼前的人吃过的饭还多。

    “你好,你是甜甜朋友吧,我是甜甜的婆婆。真是麻烦你照顾我们家甜甜了,昨晚我去超市的功夫甜甜就生了,这孩子跟我们家家耀正闹脾气呢,怀孕了后脾气变化可大,你看,这生了都没通知我们,当了妈的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气!我这当妈的哪能和孩子置气,这不赶紧熬点汤过来了。我可是把甜甜当自己女儿的,她娘家人没良心不管她,我这做婆婆的可不得尽心点,我不来照顾她谁来!“

    说着,老妇打开保温桶盖给林瑜展示里边的内容。

    “你看,新鲜的鲫鱼炖成汤,最好出奶。我们家家耀忙啊,早上刚来我就让他回去睡觉了,可担心他媳妇儿。我说没事儿,你妈还能虐待他们母子不成,他才回去睡的。昨晚他陪人应酬,他能干啊,老板可看中他,都不叫别人每次就叫他去跟着。为了这个家他是早出晚归,我们原来孤儿寡母还能缩衣节食,甜甜嫁过来后什么水果啊牛奶零食啊,没断过!我常和他说男人就要承担责任,不能苦了家里人。家耀也争气,车啊房啊,都是买齐了。只是这家不能总靠一个人扛是不是,总要是双方的,甜甜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孩子气了,太不懂事了,每天吵着要家耀陪。一个大男人,天天回家陪老婆总不是个事!姑娘,待会儿呢你也帮阿姨劝劝甜甜,让她也理解理解家耀,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位和,日子总是这样才能过下去的嘛。生个孩子她也要住什么外挨批,一天一万呢!我们普通家庭怎么付得起!“

    老妇人的脸笑成一张的风干的豆腐皮,眼底的浑浊向林瑜靠近,医院的空调将老妇皮肤上带着油的痱子粉味道烘透在空气中,随着她的靠近味道也沾到林瑜身上。老妇张开手,一张脸活像人皮面具,全是形状,没有一丝感情。

    “你炖的鲫鱼汤?“林瑜皱眉问道。

    “没错,你看,汤还是奶白的。”老妇献宝似的举起保温桶给林瑜看。

    “给我。"林瑜伸手。

    “哪能让你喂啊。”老妇嘴上这么说,手却自然而然将东西递过去。她本就不愿意照顾刘甜甜。

    媳妇儿还没有照顾过婆婆呢,婆婆就倒贴侍奉媳妇儿,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规矩。林瑜要照顾正好,林瑜是晚辈,她自然也可以在她面前做做大家长样。

    林瑜拿过保温桶,想都没想径直走到垃圾桶,一股脑将保温杯里所有东西全部倒了个干干净净。

    “你疯啦!”

    老妇抢过去夺过保温桶,她太矮,林瑜又高,保温桶被她夺过去时底部仅剩的汤汁因为高低的落差一下全部倾倒在她的鞋子和裤脚,浓烈的鱼腥味顿时弥漫整个大厅。

    “刘甜甜才做过手术有伤口,你却让她喝鱼汤,鱼是发物,你说你疯不疯。”

    林瑜哼笑,手上沾了一点鱼汤,她从口袋掏出手帕细细擦拭。

    “老太太,我要和你说几件事。首先,我不是刘甜甜的朋友,我是她的债主,你们家的房子,车子,包括你脚上的这双鞋,都是刘甜甜从我这里借钱买的。其次,你还不配当人家妈。留着待产的儿媳妇在家自己出去染头发买衣服,儿媳妇生孩子中午才假惺惺过来,如果世上的母亲都是你这样,人类早灭绝了还不至于能活到今天。最后,你的宝贝儿子是真的一无是处,赚钱照顾家庭一点都不会,撒谎关机骗老婆是个能手,让半夜生产的老婆最后只能向我这个债主求救,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你应该感谢我在这里,不然昨晚刘甜甜要是死了,以后要还钱的就是你的宝贝儿子。哦,对了,她转入VIP病房的钱我垫付的。"

    "小周。"林瑜看到提着食盒从电梯出来的助理,抬手示意他过来。

    "林姐。"助理小周小跑过来,在她旁边站定。

    "把昨天的账单给这位太太算算。"

    林瑜拿过小周手上的餐盒,好让小周双手腾出来。她倚靠着白色院墙,头顶白织灯照在她略带疲惫的侧脸上,她的脸过于白皙了,光好像都能透过脸去,脸的棱角变得模糊不清,唇的红和脸的白让她看起来不像个真人——因为没有休息好,脸上半分血色都无,更显得人瘦弱。长卷发摇摇晃晃遮住了大半张脸,像极了在枝头欲落不落的山茶花,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脆弱孤寂。

    之前不觉得,出房间门后等转角的冷风吹过脸颊,从裤腿和腰间钻进rou里面去,冷得骨头都凉嗖嗖的。西装裤的布料生就比其他布料薄些,凉些,被风吹后贴在小腿肚真像一块薄冰,冷极了。

    "太太你好,这是刘甜甜女士昨晚的账单。"小周将手机上做好的Excel账单给老妇看。

    "所有的费用全部罗列出来,救护车的费用,祝愿的费用,做手术的费用,还有我们给刘甜甜女士请的护工的费用。"

    "诶呀,要什么护工······"老妇急了。

    小周没理,继续清点。

    "加上餐食费,我和老板的误工费,一共是十万两千三百二十六点四,这边给你抹零,一共十万两千三百二十六。"

    "请问是现金还是微信支付宝?"小周点开手机收款码,微笑着询问。

    "你们这是敲诈,是勒索!"老妇竖起食指,像是想要把小周手机屏幕点碎似的狠狠戳上去,激动的唾沫跟着天女散花般地四处降落,她整个人像坏了的洗衣机一样剧烈晃动着,她的手她的脚她的嘴都以最快的速度动作着,小周都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说到后面全是晦涩难懂的方言。

    "老太太,我说的每一项都是可以拿发票,如果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公证处公证。你再不认,那我只好报警了。"

    老妇这下不说敲诈勒索了,只伸长脖子骂各种粗俗的废话。

    "看来您不肯出钱。"林瑜笑着上前,"我也不逼您,下午五点,您叫您儿子拿钱来,我们结了款就走。"

    "叔叔,麻烦您带这位太太下去了,她年纪大了,难免不记得路。"林瑜点头示意在一旁站了许久的蓝色制服保安。

    保安一下就领会到林瑜的意思,上前拉住老妇的胳膊,"走吧jiejie,我送你下去。"

    "不要你拉,我自己走!"老妇用力拍开保安的手,腮帮子鼓得像两个要爆炸的河豚,仅有的两个鼻孔拼命出气,鼻侧两翼一收一合,小周毫不怀疑在她鼻子接上打气筒她能吹起一整个热气球。上下嘴唇拼命翕动,快得都看不清嘴唇的轮廓了,只知道两片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