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便宜儿子的正确使用姿势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二章:纵然悲剧,也是他自求的欢喜。

第二十二章:纵然悲剧,也是他自求的欢喜。

    凌承望这是第二次看到凌棣之的眼泪,只是凌棣之身侧萦绕的伤悲已经盖过了他的美貌,只能让人感同身受他心间压抑的沉痛。

    这其中的禁忌和隐秘,连带凌家也知之不多,更掺杂权利顶尖的那对母子多年成仇的真相,忌讳甚深下更是不可打探。只能由着凌太皇太后的安排,凌棣之与其说是被放逐在西北,倒不若是质子般,不能随意对待,凌家虽知他武艺不浅,也不敢令他冲锋陷阵,若他安危有差,无论胜败,都会令如今勉强维持平衡的局面再次翻覆。

    实则凌家也是如履薄冰,凌承望作为继承人被压着不能出仕参军。便是凌家几位老而成精的长辈规划,越是显赫越需小心。今上虽是心若枯槁,在太子继位前,他一言一行还是号令天下。再没有比他更有资格的上位者。只是太子继位后,凌太皇太后也会遗失前朝权柄,尽管太子由太皇太后养育,也难以揣测他日后对凌家态度。

    凌承望转瞬间便生出无数打算,看着沉浸在伤怀中的堂弟,也只能替他生叹:“你莫要忧心,若是真的……长宁宫的消息隐晦,西北偏远,消息一来一回,这已是半个月前的消息,说不定千夫人已经入京。”

    凌棣之抿抿唇,没有说高佑年医术不下千江雪,世人心间皆道千江雪才是世上医术魁首。但高佑年丹术不差,但他这些年虽被人套问高佑年些许旧事,却未露一丝口风,他只是笨拙些,又非真的痴傻。他在凌家受到的礼待,是因凌家需要他,而他若要和高佑年和解,也离不得凌家。

    否则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以他的武功,若真躲着人,也没人能寻到他的踪迹。至于脸,高佑年也为他备下了人皮面具还有不少丹药钱财,那便是他第三条退路。

    高佑年和凌太皇太后终究是母子,不可能到不死不休,他们共同的目的也是为保大赵江山平稳,延续到太子手中,比起这个,一切情爱之类的纠结都显得可笑。拿母子不合作文章的人一开始便大错特错。凌棣之冷静后才觉高佑年也并非真病到险处,他只是……关心则乱。

    高佑年仿佛陷入一场场幻梦之中,虽然梦过无痕,但总令他逃避些许积郁。只是他梦醒后又去摸索床前放置丹药的玉盒时,却被人打断。

    他混沌许久才回神看清那张日渐威严的脸,凌太皇太后年岁日增,尤其是近些年cao持国政,权柄在手后她原本的风情美艳,也都沉淀为肃然的凌冽。而头上发丝虽是浓密,却也星星点点化作银灰。金玉花饰点缀下更见尊贵。

    他上次见到凌太皇太后还是在年节时的宫宴,而凌太皇太后也是第一次踏足他的长宁宫。

    这殿室幽静,凌太皇太后的表情更是阴沉,她抚摸着高佑年愈见枯瘦的脸颊,像一个担忧儿子病情的慈母,这个长子生的极好,仁宗对他的溺爱除了子嗣不多更是因这个儿子的容貌,结合了凌家的浓艳和皇室的俊雅,长成后更是仙姿玉容,风度翩翩,令人观之忘俗。她那时哪怕对高佑年心生忌惮,可也不是不为这个儿子骄傲。

    但是高佑年少年时玉白润泽的皮肤,枯耗成冰冷的苍白,曾经顾盼间流转生辉的双眸狡黠孤傲,也只余冷冰冰的死寂。高佑年此时被褥高拥,人陷在其中,更被明黄的光泽衬得仿佛一碰既碎的脆弱。

    凌太皇太后却干脆利落的给他了一耳光。看到高佑年惨白的脸上浮上大片红痕,她尤不解恨:“你要死!也要等到宗儿大婚之后再死。否则你又怎么对的起你父皇,对得起佑安。”

    高佑年露出一抹她最为厌恶的,仿佛毫不在意般气定神闲的微笑:“一梦黄粱的滋味很好……只会令我做个美梦,哪怕会折损寿数,也没有一梦千古来的阴毒。”

    一梦黄粱是他手下方士炼制的安神丹,可以令他入梦,缓解他心中积郁,只是凡是药丹,皆有毒性,只是他身体虚弱,那对常人不过忽略不计的小碍,他却要昏迷许久。一梦千古,却是阴毒至极,于人不觉间虚弱,一场小病都久难治愈。哪怕中毒之人死的极为痛苦也难以发觉是被人所害。

    他做的一场场无边际的梦,其实也并非全然快活,只是生出的药瘾。更是附骨之蛆般的麻烦,高佑年心间自是有数——他撑不过三年了。还是常常昏睡,神志不清之下,也不愿再费心戒了这点瘾。

    就像五年前,他逼迫凌棣之离开后,他已经戒过一次最难戒的心瘾。是挖心般空落落的刺痛,不断徘徊的懊悔只能用为他好三字而生生压下。其实也知自己走的是一步蠢棋。对凌棣之而言若是好言相劝,也比令他伤透心扉更为顺畅。这一切说是为了凌太皇太后信他不会对凌家下手也不用把凌棣之压在边陲。不如说为了压制自己的私心。

    他曾在东野念质问他时,能用冷静到仿佛事不关己的评判:“奴奴他并不是爱我……少年人的喜欢,只是出于无知下的莽撞,自己欺骗自己,就自以为情深。等他离了朕,总会忘记这一切,人——过目不忘的人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淡化许多感情。他将来会有妻有子,会有真心相爱之人,会有挚友亲朋,至于朕,只是一个骗子一个仇人,他日后恨和爱又与朕何干。朕只是一个陪他走的久了些的过客。”

    实则高佑年自己都惊讶自己的宽容,竟能压下自己心中疯草般蔓延的私心,他想用凌棣之殉葬也要牢牢的攥着这点慰籍。无论凌棣之的爱是被他蛊惑驯养而来,产生出的病态般的依赖,但是五年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便是再深得感情也应会在西北的寒风中吹散风化了吧。

    “母后……你口口声声为了佑安,你又为何能狠心杀了他。”这是高佑年有一次开口质疑。他并非不想报仇,可惜查来查去,面对的结果却是最可怖的,弑杀亲子的恶名是凌太皇太后也不能承担,毕竟高佑安先为帝王。再是她的儿子,这也足矣令凌家万劫不复。

    “宗儿有了子嗣后,也逃不过一碗一梦千古…只是为了那个尊位和权柄。其实那点滋味也不过如此。反倒殚精竭虑战战兢兢下……”

    “是宗儿。”凌太皇太后露出脆弱的无奈的疲惫,她虽发丝灰白,可脸上干净饱满,但是又陡然苍老许多,仿佛从每一个细小的皱纹都能流露出颓败来,“那碗羹虽为我赏赐,却被人混了毒…是佑安看望宗儿时……”

    一切皆在无言之中,那时高延容不过四五岁的幼童,出于身侧人的教导,自以为孝心的献上那碗羹……却误犯了弑父的惨剧,或许两人只觉父子情深,毕竟那并非入血封喉的剧毒。等发觉时,便已经融入血脉,无力回天。

    此事决然会动摇国本,一个不孝的帝王,杀父的太子,有什么资格和脸面为万民表率,难怪所以的证据都指向凌太皇太后后终结,为这仁宗最后一点骨血,她也要保住高延容的尊荣。才会强势的扫平一切手尾。

    当时下毒的人是另一位怀孕的宫妃,仗着母族势大,轻浮愚蠢下,还没有诞子,便想着除去高佑安这个唯一的嫡子。后宫相争,从不在人数多少,只看人心邪妄。

    高佑年已经明白凌太皇太后的打算,她是决计不会允许一个杀了她儿子的人稳坐皇位,她在乎高延容的只有他的骨和血,来自她幼子的。她精心养大的继承人也唯有绵延子嗣的价值。她幼年在西宁长大,那边风气开化,凌太皇太后能诞下两子也是因自幼习武骑猎,单看老国公活到八十有余,她便还有至少二十年,来抚育她心中真正满意的皇者。看来他死后,朝堂上的热闹才能真正开锣唱戏。可是高佑年疲惫的连话都无力再出口。

    凌太皇太后似乎对旧事吐露后看他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情,更流露出了一分低沉的脆弱:“至于你的心结。你是我儿子……我又怎会舍得害你。”

    她少有用这样温和的语气,也摒除了高高在上口称哀家本宫,仿佛两人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母子,也是因高佑年已经全然失了威胁。千江雪施针后,才将高佑年神志拉回,不然他也只会若活死人般。只是维持丝丝生气。但眼下他的身体,也只能如瓷器被放置匣中,经不住一点波折。

    他虽是一个无能的帝王,可是这个帝王给予了臣子极大的宽容,没有指手画脚的为收拢权利搅和的国家乱象丛生,幸运的是他手下臣子也并非蠢笨,没有人是天生的恶人,立志报国的读书人还是好多于汲汲营求的逐利者,高佑年施予的这点信任,垂拱治之反倒另大赵原本摇摆不定的船身走的更稳,加上阁老们和凌太皇太后的互相制衡。

    更因没有夺嫡之乱——两代帝王共同的太子,是被皇帝太后以及这些阁老共同教育养大,十四五岁已有当初高佑年的风姿,虽要比高佑年的单薄多了几分强势。而且眉梢眼角都带着皇族的威势娇矜,不够沉稳。

    这一番长谈,是他们母子间少有的心平气和的交流,但凌太皇太后离去时,在宫门前和凌棣之恰是相逢。

    凌棣之行礼之后,凌太皇太后身侧宫人簇拥她远远而去。与其令高佑年迷恋那虚无缥缈的幻梦,不若把他真心想见的那人带回。这也算她施舍给高佑年少有的一点慈心。更是因凌棣之毫无野心。

    凌棣之是随凌承望一并回京,先拜见的是太皇太后。他气态沉稳,眼神明亮,只是脸上却因救遭到刺杀的凌承望,而多了一道伤痕,那处不大的红痕却像一颗血痣,开坠在那双风流招魂的桃花眼下。比起五年前的他带着少年人青涩懦弱,如今他更是如煌煌明珠,照耀的宫室内烨然生辉。连那些谨言慎行处处小心的宫人,都忍不住微微面红。

    在凌太皇太后淡淡问询几句西北之事的套话后,提到高佑年的身体,他竟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面上皆是不悔的坚决:“若能留于宫阙,陛下大行之后,臣自请相殉。”

    凌承望大惊失色,慌慌张张跪在凌棣之身侧劝告。爱到至死不渝的故事好似只存身于风月话本,可凌太皇太后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几乎在仁宗死后就再未笑过,甚至她那颗冷硬的心都有了些许动摇,她费劲半生所求,求的将人皆踏到脚下,可是当年心间萦绕着百般愁思心绪的大家贵女,主动落入太液池冰冷的湖水中,看那个天家皇子慌忙随她落下,将她环抱怀中。

    她失了名节也失了家族,做妾一样的侧妃还要跟人争风吃醋,陷入的的终究却是早已迷失本心的权势斗场,求的也不是少年人执花回首,笑吟吟的唤她瑶光表妹。纵容如今凤冠华裳,权倾天下,可他泉下有知,也不愿再与已同寝而葬吧。

    “你比哀家…幸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至少不会再被一次次辜负,一眼望透的结局,纵容悲剧,也是他自求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