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这下我知道你多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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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进车间,他就被好几个工友围上了,纷纷打趣他最近是不是碰见了什么喜事。 “什么喜事儿?”贺远装糊涂。 “问你啊,你自个儿的事儿怎么还问我们?” “还跟咱装,瞅这一脸的喜气儿,偷着娶媳妇儿了吧?” “那敢情美,谁家姑娘啊,带出来给大伙儿瞅瞅?” 车间里和贺远最熟的就是眼前这几个人了,都是前后脚进的厂,边边大,日子久了在一块混熟了,彼此间时常耍个贫嘴,逗个闷子。贺远早习惯了这帮人一天一个闲茬,若无其事地说:“我多暂娶媳妇儿了?你们这大清早的都闲得慌吧,拿我打镲。” “小心眼儿了啊。”猫在边上半天没吱声的孟晓昆开了口。他一开口,大伙又是一阵起哄。 贺远说:“这跟小心眼儿挨着么?” “怎么不挨着?太挨着了!”孟晓昆走过来,一揽贺远的肩,很哥们儿地说:“下雨天打孩子还闲着也是闲着呢,你整天窝在车间里盯着一堆不会说不会笑的玩意儿,不嫌没劲?有个乐还自己藏起来,够意思嘛?” 要说贺远和孟晓昆的关系,不算对脾气,倒也谈不上厌恶,顶多是贺远觉着他这人逮谁跟谁嘴贱,有些不着调。不着调无所谓啊,也不碍贺远的事,但谁让贺远今天心情好,冲他勾勾手指,说:“得够意思,过来点儿。” 孟晓昆平常可是一秒钟仨主意的主儿,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愣是毫无知觉,完全没反应过来贺远耍他,直顺着贺远的手指就把耳朵贴了过去。 “这事儿啊,特别可乐……”贺远故意卖关子,拿眼扫了一圈等着看笑话的其他几个人,慢悠悠说,“上礼拜你接手你师父的那几个活儿我听说全不合格,都得返工,我刚过来的时候你师父正找你呢,你猜他这回能饶了你么?” 一听这话,孟晓昆傻了眼。他最近借口生病躲了自己师父好几天,以为这事掀篇儿过去了,贺远一提又让他想起来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我说贺远,你小子嘛时候也学这么坏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壶早晚都得开,你麻溜儿的吧,赶紧找你师父认错领罚去。” 孟晓昆是一丁点儿调侃别人的劲头都没了,满脸的如临大敌:“真要了命了,你说我师父不会抽我吧?” “难说,但愿你师父下手轻点儿。” 周围人没一个同情他,都一副看热闹的嘴脸。孟晓昆说:“行!你们就这样,一点哥们儿义气不讲!”他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眨眼的工夫就窜没影了。 贺远盯着他瘦猴一样的背影,心里直摇头,师父说得真没错,这小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连小学都没能混毕业,他爹妈拖了一大圈人才把他塞进这国营大厂,总算是有组织接收他了,可他进厂这一年多,除了吊儿郎当,到处瞎混,没有半点长进。 真想不通他是图什么,要就是不乐意干,何必每天起早贪黑地跟这儿装模作样?贺远琢磨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说到底还是家里条件好,可选择的机会多,退路也多。贺远比不了他,没那么多选择,唯有好好上班。 现在,贺远上班多了一个动力,就是苏老师。 距离两人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吻已过去好几天,这中间贺远因为加班,和苏倾奕一直没见上面。见不上当然更想,贺远干活吃饭总想着他,想着想着,有天真在厂里看见他了;以为他又是来给师父们上培训课,还纳闷他怎么不告诉自己,也不来找自己,后来午休时听周松民说,他是来临时顶缺的。 “这不是……先前说的那个项目嘛,准备研发新设备……”周松民往嘴里扒了两口饭,“这苏老师是宋教授的助手,前边儿一直帮着整理资料,那老教授这一段身体有点儿不跟趟儿,让他先过来帮忙。” 贺远听着,替师父兑了杯茶说:“苏老师这么厉害,这么大的项目都管得了?” “管不了也得管,这不是没人嘛,咳,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成的事儿,先顶着呗。” 苏倾奕这次来厂里不像先前,课一上就是小半天,这两天他总是待不了多久就回学校。贺远车间里活也多,常常是刚抽出空来,苏倾奕已经走了。两人没说上话。 也就那么一次,贺远调机器时一偏头,正看见苏倾奕从车间门口过,穿件黑色呢子大衣,腋下夹一大卷图纸,神情严肃,边快步走着边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贺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倾奕,和单独碰面时有点不像一个人。说不上是哪变了,其实并没有变,不还是那个温和有礼、眉清目秀的苏老师吗,一举一动都透着教养。 苏倾奕当然也看见贺远,他知道贺远就在车间,路过了,怎么可能不多看两眼。但他身边有人跟着,不方便进来打招呼,只就那么一笑。这一笑,已经足够让贺远的心里放烟花了。 然而等他走远,贺远的心又有点往下坠。还是有哪不一样了,不然何必要躲其他人的眼睛?就连师父那儿,贺远都没提过他私下里认识苏倾奕。为什么不提呢?他平常和师父说话最多,比和他妈都多。他真就只为了躲别人的眼睛?似乎又不全是。 难得这天完活早,贺远回家吃了晚饭,洗了把脸,和冯玉珍说想出门一趟找唐士秋。 “这都天黑了,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 “最近老加班,没工夫见面,说不上话。”贺远随口扯了个理由。 “行吧,道上当心点儿,要是晚了就跟他那对付一宿,别来回折腾了,夜里怪冷的,再说也没车了。” 赶着最后一班电车,贺远去了苏倾奕的学校。 今年的春姑娘似乎格外害羞,一直拖拉着不肯露面。眼下已立春小半个月,天却不见半点回温的意思,前几天甚至下了一场不小的雪,直到现在路上的积雪也未消尽,到傍晚经冷风一吹,又结了一层冰碴,人走在上头吱吱作响。 贺远赶到苏倾奕宿舍楼下时,已是满身寒气。见窗口映着暖黄的光,他跺跺脚,进楼敲了门。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苏倾奕还以为是隔壁的老师找他,问也不问就开了门。一见是贺远,冻得鼻尖发红,他赶紧把人往屋里拽。“手这么凉,冻坏了吧?”他把贺远让到床上,倒了杯热水递给贺远捂手。 看他扭脸又跑到床尾去,蹲在那里不知翻腾什么,贺远让他别忙了,说说话吧,这几天都没捞着说话。 “给你找双拖鞋,手那么凉,脚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换双鞋松快一下。” 贺远刚才一进屋,苏倾奕就注意到他的鞋尖有些发潮。外头残雪未消,天黑了路上灯又暗,他一路过来难免把鞋子搞湿。这样的天,穿着半潮的鞋,不难受才怪。 “抬脚。”苏倾奕说。 贺远这时看见的是他的脑顶,怎么会是脑顶呢?贺远立刻把脚往回缩,太意外了。 “唉我自己来就行……” “你别动了,我来吧。” “别……真的,我自己来。” 两人争了几下。贺远感到有些承受不起,迄今为止,除了他妈,还没有谁为他这样做过。 苏倾奕也不撒手,说:“你端着杯子不方便,还是我来。”他先解开贺远一只脚的鞋带,从最上开始一点一点把带子整松,然后一手握住脚踝稍提起来些,另一手绕到脚跟,缓缓将鞋子往下拽。这一拽感觉贺远的袜子也有些潮。 “等一下。” 贺远见他去门后扯了条干毛巾回来,竟替自己脱了袜子擦脚。贺远突然动不了了,心跳得厉害。 等同一套动作苏倾奕在他的另一只脚上也重复了一遍,他发觉真享受啊,不是作威作福的享受,是那种被在乎的人悉心照料的熨帖。在贺远不长的人生中,只有家人曾给过他这样的温暖。 他眼睛追着苏倾奕,一路看苏倾奕把脱下来的鞋拎到屋门旁摆好,又去洗了手,再把床上的外套捋顺了挂到衣架上,他突然想起父亲难得回家的那几次,他妈也是这样乐此不疲地一通忙活。 还废什么话呢?他明白唐士秋为什么那么爱耍流氓了,忍不住啊。他把茶杯一撂,苏倾奕已经在他的怀里。 “力气倒大。”他圈得苏倾奕差点喘不过气。 “弄疼你了?”他刚松了手劲,苏倾奕又把他搂紧了,说:“再抱一会儿。” 贺远略侧过头,用鼻尖蹭了蹭苏倾奕的耳朵,他呼出的热气让苏倾奕哆嗦了一下。这一哆嗦,简直是干草堆上扔火星,贺远熬了好几天,滋啦一声,熬不住了,什么都火烧火燎起来。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苏倾奕已被他压到墙上,睡衣大敞四开,一摸,扣子还少了两颗。 贺远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有些窘,低头去找扣子。等捡回来还给苏倾奕,苏倾奕说:“这下我知道你多想我了……”他摊着手掌,手掌上摆着那两颗扣子,他对着那两颗扣子说:“不过还不够,要是凑齐七颗就更好了。” “七颗?” “你数数这衣服上总共有几颗?” 贺远还真依言从上到下扫了一趟,果真是七颗,心说那全扯下来衣服该脱了……他一顿,和苏倾奕对着脸,你看我,我看你。 “你今天……” “我今天……” 两人同时开口。贺远让苏倾奕先说。苏倾奕说:“你现在回去没电车了吧?” 贺远说:“来的时候是最后一趟。” “那就住下吧。”苏倾奕替他做了主,“不过这个时间浴室关门了,洗不了澡,打热水擦擦身吧?” “我今儿下班的时候洗过澡了,倒是没有油味。”见苏倾奕回身去拿水壶,贺远拦他一把,“我去吧,我住这儿就够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知道水房在哪。而且,我们之间没有添麻烦一说,等我一下。” 看他披了外套出去,贺远的心可是拔了丝了。那就不见外了吧,嘴都亲过两回了,还不好意思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