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与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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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我和老陈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普通同学。而现在,我缩在老陈的单人沙发里,手捧一杯老陈泡的咖啡,坐在老陈对面,吐槽着他挑家具的眼光。 "这是你自己的家,还是你爸妈的家啊,挺...中式的嘛" 我扫到书柜里一排推理,以及压在上面的几本很有年代感的女性杂志,怪不得老陈这种人都能知道女生约会要穿成套内衣。 "曾经是我爸妈的,现在我自己住。除了你坐着的沙发,我没有添过什么大件东西。" "哦,难怪。" 难怪老气。不过联想到老陈平常老干部般的穿衣风格和行事作风,也就不奇怪了。 "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我们继续吧。你先说说小甲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他要寄信给谁看?" 虽然知道老陈不会放着这件事不管,可他这么做确实在帮我,我真的很感激。眼前这些东西让我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将要递给我的炸弹了。 老陈喝了口热水。他坐在茶几对面的一个矮墩上,那是从卧室里搬出来的梳妆台的配套凳子,不用说也是他爸妈留下来的物品之一。而他不算矮的身躯坐到那个女式小墩子上,着实有些滑稽。 "明信片上的内容虽然信息很少,但作为一封传递消息的信,它就一定具备三个要素,那就是时间,地点和事件。我们可以试着一个一个将这些要素转化出来。其中最明显的是时间,也就是信中落款的日期,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看着我,应该是等着我的回应。我赶紧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道,"那么再来说地点,地点是很具有特征的信息,如果不是复杂的密码之类,那么一眼也能辨别出来。但是这三封信里只有第二封提到地点——南山。而之所以提到地点,是因为小甲和鹧鸪的约会地点变了。我们可以认为这个地点一直是固定的,只是因为其他因素不得已改变时才会在信中提到。那么第一封信中的地点应该出现在更早的信件里,我们并不知道,但是第二封和第三封的地点,就在这个叫南山的地方,之后如无意外,也将会是这个地方。 问题出在,我们市虽然多山但并没有明确被称为南山的山,南山更多时候是一个方位的指向,比如在一群山脉中靠近南部的山区。但是在这里我认为南山并非指的是山名,更可能是公园、广场、酒店等一些的出入方便的公共场所。 从日期只错开了一天可以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是从和昌市出发,一天只内可以到达的,那么极有可能是在合昌市内,或者是相邻的成贤市。" 老陈在手机里摆弄了一阵,找出一张图来给我看。"这是我之前搜索过的地图。我们市区内有一家南山网吧,地点靠近郊区,我标记出来了。还有一个是家叫south mountain的度假山庄,在成贤市。"他用手指飞快滑动屏幕,调出来另一张地图。地图显示那是一片山区,位于成贤市的北部,离我们这里大概有四十公里。 "你也猜出来了吧,小甲说那里风景不错,应该指的就是这家五星级度假酒店了。我在官网上查了,那里的房型是高端别墅群,一晚的价钱是三千起。酒店的信息很低调,在大众app上没搜出来,我是换了英文后才在电脑上查到了官网。可想而知,知道这个酒店的应该都是会员了。" 我点点头,没想到小甲这么富裕。我回想起这么多天我脑海里那个为情所困、专一的文艺青年的形象,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看来小甲真实的模样很可能与之截然相反。 "而促使我确定这家酒店的信息,就藏在这里。"老陈放大了屏幕上的那只鹧鸪鸟。 那里凌乱的羽毛丛生,笔触轻快而富有秩序,将鹧鸪复杂的纹理勾勒的活灵活现。而在鹧鸪的左腿腿根处,有一条线稍微歪斜,纹理立刻被打断了。我认出了那是一个数字——7。 如果不是放大看,绝对不会发现这个数字,即便是老陈已经指给我看,我都在怀疑是不是碰巧而已,毕竟落笔在腿根转折的地方,出现横线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老陈又给我看了第二张照片,那是我今天下午刚拍的,在鹧鸪同样的位置上,依然有一个数字——2。 "由于第一封信你没有拍照,所以我们看不到数字是几,但是同样的位置必定也是有数字或字母的,它代表了具体的地址。于是在南山酒店,这个数字指的就是别墅的编号。也许这就是他选择了这家酒店的原因,只用一个数字,便能完成所有信息的传达。" 是啊,明信片上的画像并不大。如果是普通的房间号,最少也有三位数字,那即便他画的再复杂,三位数字在视觉上还是很突兀的。 哗——我的内心里,关于路人甲的第一印象轰然坍塌。 不可否认,最初的我是曾被他打动过的,他为我展现了一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可从我第一次见到那张明信片,那溢出笔尖的爱意和雀跃,那些关于约会稚嫩的憧憬,那幅认真勾画的象征爱人的鹧鸪像,还有因为性别阻隔却依然抱有的对爱的坚定,原来都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骗局。 所以当真相来临,我不可抑制地产生一种被蒙骗的愤怒。 我不得不承认,在一开始我自以为是的观点,其实幼稚得可怕。而我,也终于触及到了小甲的真实世界。 "现在我们得出了小甲其实财富可观,同时担任着某种事情的联络员,他善于把握人心,头脑聪明,精于隐藏,那么需要这样一个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到底是什么事呢。"老陈喝了口水,似乎是在等我给他答案。 "具体什么事我猜不到,但我觉得这件事非常庞大复杂,又见不得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老陈紧紧盯着我,他的眼底反射出天花板上吊灯的光线,十分明亮。"我还以为你会用另一种更加浪漫的解释反驳我,比如情人间的恶作剧之类的。" 这个想法确实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但立刻就被我否定掉了,有钱人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但是如果我说出来,估计只会得到老陈的嘲笑。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我可没那么蠢。" 老陈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时间和地点都已明确,那么剩下的信息我们就可以在小甲的文字内容里面找。"他打开笔电,将三张图片拖到一起。第一张是我之前写给他的,我的字体偏向工整规矩的方块字,但和另外两张放在一起,高下立判,堪比小学生的家庭作业。 "其实,这三张明信片还是透漏了许多东西的,它们都存在着某个共同点,除了三次都提到约会和鹧鸪这个人之外,天气和球鞋也分别出现了两次,这两个词虽然看上去是跟鹧鸪相关的事物,但并非直接相关,也并非特别高频的词汇,尤其是球鞋这个词。所以我认为它们跟鹧鸪一样,是某件具体事物的代称,也许是与事件相关的一种工具。" 是了,第一张明信片上说最近天气不好所以他一直没有出门,第二张也提到了天气时好时坏。那我们只要查查当时的天气是否如小甲所说,就能知道了。 "我已经查过天气了。"老陈调出一个网页,上面显示的是本市近一年来的天气状况,有两处被标红了。 "按照小甲将日期提前一天的习惯,真正的日期应该是落款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5日和9月11日。但问题是,小甲所谓的‘最近’是一个泛词,并没有明确期限,我只能理解为距离最近的一周,请看这里。" 其实结果我已经猜到了。合昌市的天气四季温和,6月是初夏,天气晴朗,偶有急阵雨,但很快就会又晴起来,不至于用"一直不好"来形容,9月又是初秋,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还没吹过来,正是凉爽少雨的时候,怎么会"时好时坏"。而事实也是如此,那几天的气温一直维持在16到18摄氏度。 这点本是可以立刻拆穿的漏洞,可当初我发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却对生活的真相视而不见。 我们的记忆往往如此,稀疏平常的过去会被很快遗忘,生活在不知不觉之中前进,我们以为过去的日子是属于自己的,可我们能记住的,只是一个个高潮和低谷的片段。那些稀疏平常才应该是过往真正的模样,而它们被无限压缩,被日复一日的重复所叠代,最终消弥在脑海深处。 就像我早已分不清每一次过年时的记忆,会轻易忽视几天前的天气状况,甚至记不起一周前吃过的饭,说过的话。我们都是如此,靠遗忘过去而展开未来,每一天犹如新生,又如原地踏步。 但老陈不是,他对生活的微末细节有一种高度的敏感性。 "这一点,你当时就察觉到了吗?" 老陈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当时只发现他在意有所指,但并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对不起,张决,我如果再仔细一点就好了。" 我意识到老陈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在怪他知道事情不对却放任我去蹲守。可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决定,他道哪门子的歉,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义务要帮我分析这么多。 我还在想该怎么回应,老陈却自己扯开了话题。"现在很晚了,你还想听下去吗?" "想是想,但是......你如果要休息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是该休息了。"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第二天还要上班,虽然现代年轻人很少这么早休息,但不知道老陈有没有其他的私事要做,这么晚还待在人家里确实有点打扰。 我已经决定站起来要告别了,却听老陈说道,"你可以睡我的卧室。" "什么?" "我这里离你的公司也不算远,出小区再走五百米就能到地铁站了。" "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我住这里太打扰了,我也没带洗漱用品......" "我想洗手间里应该有足够的备用品。我家离你那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最后一趟地铁是十一点十分,现在已经四十了,你确定你要打车回去吗?" 好像是没必要回去。 "而且我们可以边休息边聊天,关于这三张明信片的内容我们刚分析完一个开头,你平时应该没这么早睡过吧。" "是没有这么早......这不是还有一个房间吗,我睡这里好了。” “那是我爸妈的卧室,我没有钥匙。”老陈回答的很快,"我的卧室也不小,挤挤够睡。" 我犹豫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 奇怪,听上去似乎顺其自然,可我怎么总感觉老陈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