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海上的天气变得很快,顾时安刚醒来时还是大晴天,转眼间就下起暴雨。他并不喜欢雨天,身上的旧伤在潮湿的浸润下又隐隐生疼,像在重新上刑。但是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比起他这阵子遭受的事情来说甚至不值一提。 在清晰暴烈的雨声中,他沿着铁质的舷梯走上顶层,还没走近,浓郁的山茶花香味就冲进他鼻子里,让他有点犯恶心。 这是林修齐钟爱的一款香薰,甜甜腻腻的,他点得多了,香味便浸润进衣服皮肤里消不散,令顾时安一闻起来就头疼。 他开门,映入眼帘的一个巨大的复古柜式唱片机轮盘正不急不缓转着。林修齐正坐在沙发上翻着本画册,快翻到底了,于是见他走进也没有从书页里抽离视线,只冲着侧面的侧座挪挪下巴:“先坐。” 顾时安坐下后也不和他客气,问:“能抽烟么?”他烟瘾重得厉害,带来的一包烟早抽烟完了,船上他能弄来的烟品质都不好,一来二去这几天精神差得厉害,声音也喑哑低沉,隐约带几分血腥气。 林修齐扔给他一包没拆封的烟,是顾时安常抽的牌子。他用右手接住,熟练地用牙齿撕开包装后,咬出一根烟衔住。尼古丁冲击喉咙和肺的感觉终于让他提起点精神,那阵难闻的香薰味也感觉没那么冲了。 等烟差不多燃到滤嘴后,林修齐终于把书合拢上,走到唱片机处把开关关了,又走到窗边把舷窗拉到底,海风灌进房间,把一屋子的烟味和香薰味冲走。顾时安知会地把烟熄了。 林修齐踩着双毛绒拖鞋走到他跟前,单手拎起他还裹着白纱布的左手往上抬,见到内侧那一条新鲜刚结痂的划痕,食指关节在上边弹了弹:“你倒还真大方,扑着送上去给别人弄伤,几年不见还转性喜欢受虐了?” “我以为你比较喜欢看人落魄受欺负的戏码,不满意吗?” “我还以为你会心疼一下那小孩。”林修齐笑,慢慢放开他,“毕竟这几年不在我身边,我们阿顾都变成个情种了。没想到还是那么狠心,让我有点失望。” 顾时安也笑了,往后靠在沙发背,仰头看他:“要是什么人都保,我几条命也不够吧。” 林修齐不置可否地松开他,转身拿个平板塞到他手里:“看看你的那个宝贝。” 平板里正放着沈逸宁运营的频道的最新视频。拍摄地点是他生活了两年的海边城市,很多出镜的地点他都很熟悉。沈逸宁笑起来还是那副眯起眼睛像狐狸的样子,镜头里看海时衬衫被海风吹得鼓起,蓝色的头发被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进度条到底后,林修齐才评价:“唔这小朋友……脸还行,我和他聊过,性格也挺有趣的一小孩,只是我还是觉得不至于让你做到这地步吧。” “……他不小,就比我小一岁罢了。” “你也是个小朋友。”林修齐微微笑了。 平心而论,除去那些奇怪的癖好外,他确实很喜欢顾时安。一把淬着毒的匕首,冰冷锋利没有心,折不断也驯服不了,实在很迷人。偶尔透着他黑沉沉眼眸看着自己倒影时,他竟然觉得自己也是他的猎物。 他放纵顾时安利用他,欺骗他,看着顾时安将过去的不堪踩在脚下,借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时,竟然颇有一种养成的微妙自豪感。 他很好奇这怪物能走到多高的地方,会不会有一天反噬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普通的溺于幼稚情爱的普通人。 林修齐有种买卖亏了的心痛感。 修长柔软的手指从他的侧脸划下,暧昧地碰了碰他的嘴唇后捏起他的下颌往上一扳。顾时安眉毛微微拱起,但是没有躲闪。他的手指很冰凉,像是渗不进温度一般,让他联想到某些冷血动物,爬到他脸上时实在很让人不适。 林修齐俯视他,眼珠子闪着冷光,像藏匿于幽深沼泽里的蟒蛇。他轻微叹息:“你知道的,我曾经对你期望很大,所以你要什么资源我给你什么,可是,你让我太失望了……这种货色的东西,也能让你犯蠢成这样,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笑吗?” 顾时安没有尝试反驳他。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在犯蠢。明明那时候他都已经差不多准备妥当,只要同过去彻底做个结束后,带着沈逸宁出境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再使点手段让他彻底听话,他也不至于再沦落到这么狼狈的地步。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沈逸宁说后悔没有让他早点去死的时候,他才清楚意识到,这人恨透了他,而这他早已知道。 他所有对情人的温柔,都是学来的一板一眼的套路,可是沈逸宁不接受。而抛却那个骗人的皮囊和那个虚伪客套的性格外,他就是个在恨里泡透发烂的怪物,不会爱人,只会侵占与作恶,更不可能会让人喜欢。 但他还是抱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他把枪扔给沈逸宁时,竟然有些许希望他能稍微有一点喜欢,或者心软也行。 落空了。 “你说,我要不要再给你一个机会?毕竟你是第一个我养了那么久的孩子。” 顾时安颇有些好笑:“不是,我都残了,还有用?” “你可以有最好的医生,过去的身份消了也不是难事,不想重新开始吗?”林修齐声音放软,“人有了软肋就会变弱不是吗?只要懂得舍弃。” 很诱人的交易,只是顾时安此时一点想爬起来的欲望都没有。 堆在心上已久的复仇完成后,他就是个丧失主心骨的行尸走rou。只是后来他觉得看着沈逸宁活着也挺有趣的,便将就活了下来。 “宁宁是吗,他最近可是过得很不错……唔,性生活也很不错。”林修齐玩味笑了,红艳的嘴唇开合,像与博士做买卖的魔鬼靡菲斯特,“他倒是心很大。我也不是没告诉过你怎么调教不乖的孩子,对这种家伙,把他捆在身边,打断他的手脚,用点药让他上瘾,这辈子也离不开你……不好吗?” 顾时安直直盯了他几秒,突然闭眼笑了:“你动不了他的。”这是他和周扬最后一个交易,把自己几年来攒的不见光不能立即折现的非法产业链转交给他们,自己抹去身份安安心心当个死人,回到L城,在周扬的眼皮底下,就没人动得了他。 林修齐脸色终于变了,他再看顾时安时,眼神里竟然夹着一些隐约的怜悯,像是看死人一般:“那,交易失败了,你……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