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回家
从树上跳下来，顾时安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一身脏，连指甲里都是黑黑的泥土，嫌恶地啧了一声，心安理得地向旁边傻站的家伙招呼：“从书包里给我拿瓶水。” 沈逸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他的话掏出矿泉水水拧开，生疏地给他冲手。 “纸巾，在夹层里。”两瓶水都倒空了，顾时安终于满意了，没抬头吩咐旁边的人。 “你有完没完？毛病那么多？”沈逸宁刚刚的感激被消磨得无影无踪，音调又开始不满地扬起。 顾时安没反应，低头用黝黑的瞳仁看盯着他，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沈逸宁被他的笑弄得心里发毛，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突然失去平衡，被他抓着肩膀扔在旁边的泥水坑里，又被拎住脖子翻了个圈，全身都被泥浆弄湿了。 顾时安半蹲着看着他从水坑里爬起，又摁他下去，语气平平地说：“今晚你毛病别那么多，别洗澡了。” 见沈逸宁一身狼狈，瞪着他又不敢发作，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顾时安终于消气了，松手，回视他，给他讲道理：“你莫名其妙撞了我，我帮你把那个窝弄回去，你还这副样子？拿个纸巾委屈你了？” 沈逸宁终于发现这家伙和其他人的不同处，他一个人就能打过自己，并且蔫坏蔫坏的，自己在他身上捞不到好处。 考虑了一下利弊，他终于服软：“对不起……” “哪里对不起我了？”顾时安感觉自己在教幼儿园的小孩牙牙学语。 “不该撞你，不该对你发火，不该不耐烦……”沈逸宁不安地将手伸到他面前想握个手，被顾时安嫌弃地拍开，只能耷拉着眼睛垂头道歉。 “回去吧。”顾时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把自己粘满泥的书包扔到他怀里，让他趔趄着晃了一下，“回去你自己好好洗了，不懂洗让阿姨教你，不许让别人洗。” 说完就不理怀里背着手上抱着书包的沈逸宁，自己大踏步往营地走，只不时回头看一下后面脏兮兮的家伙是不是还跟得上。 走到山脚的露营地时天已经黑透了，只有帐篷灯火通明照亮满身是汗的两人。被顾时安推到泥地里滚了一圈又扛着两个旅行包走了半个小时的沈逸宁不用说，全身上下没一处白的；连一向有洁癖的顾时安身上的衬衫都有可疑的污渍。 顾时安把他送回了低年级的营地里想走，被一只汗津津的手拽住手腕。 手腕间是温热湿润的触感，顾时安没推开，身后的是试探的声音：“哥哥你不生气了好不好？我帮你洗书包嘛？” “谁是你哥哥？”顾时安声音还是冷冰冰的，让沈逸宁听不出情绪。 “你爸爸让你照顾我。”沈逸宁说得理所当然，尾音又得寸进尺地扬起了，“你这么厉害，以后罩罩我嘛？” 顾时安看着眼前比他矮一个头的家伙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原本拒绝的话吞下肚子，摆出标准的扑克脸：“看你表现。” 几天没有睡好的顾时安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司机停车，在他耳边催促时他才从久违的梦中醒来。 顾时安并不喜欢回忆。童年被无止境的学业和压力包围，后来又裹挟上家破人亡独自逃难的荒诞戏码，每每回想起，他都觉得自己就只是个任由命运摆布的可笑木偶。这种失控感让他非常不适。 但是梦同样也是脱离他摆布的存在。就像他花了几年时间精心布局，消没掉一切使他无法深眠的存在，沈逸宁依旧像个钉子一样锚在他心脏中央，抠挖不掉又容纳不得。 顾时安下车时身体不自觉趔趄一下。 坐在车座上的司机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人前精明如人精一般的先生有这种失魂落魄的时候。他不由得偷打开炒股软件看了眼公司股票——浮动稳定趋势合理。司机这才安心。 顾时安差不多一周没有回“家”，既是忙碌又是逃避——虽然他很不愿说出这个词。托了能干的下属在别墅安了无死角的监控，又加装了一堆设备确保那家伙能好好地呆着；但是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顾时安还是心情躁郁。胡乱洗了个澡，开了盒烟深吸一口确保自己能控制情绪后，顾时安还是开了门。 出乎他意料，沈逸宁并没在他视线可及处，而在被墙边铁架子挡住的死角那里，套着一件白色的棉质长袖睡衣，下身赤裸。他正抱膝缩着身子，手上把玩着地上的一个假阳具，视线不知道飘到哪里。 顾时安恍惚一下，沈逸宁抱膝的样子突然与梦里那个缩在树下的小孩重合。 听到脚步声向他靠近，沈逸宁反应也不大，只扭头看他，眼里没什么情绪，不惊讶也不欣喜。 顾时安下意识意识揉了揉他的头发，头发似乎没洗过，乱糟糟地打结分叉，失去以前软顺的触感。 “好脏。”顾时安不由得蹙起眉，用了肯定句，“你没洗。” 沈逸宁反应似乎比以前慢了很多，听了这话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皮垂下盯着地板，不去对他的视线。 顾时安见他迟钝的样子有些不悦，重重捏住他的下巴，用指甲戳了戳他的侧脸，挠刮出一道红痕：“哑巴了？还是几天没见就忘了我是谁了？” 沈逸宁似乎这才回过神，摇摇头，在地上慢慢跪好，脑袋挪了挪将脸颊偏到他掌心侧，才含糊叫了声“主人”，声音仿佛黏在喉咙里。 顾时安这才对上了沈逸宁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