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相聚一堂
“好，我了解了——不过因为不到一周，现在还无法检查出来，但依照你们刚才的描述，我想此番怀孕的几率是相当大的，我建议你们近期不要行房，另外请三天后过来做个血检。还有，注意饮食，别熬夜。当然，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体质特殊，但请相信现在的医学科技，这并非什么难题。” “好的，那谢谢医生，我们三天后再来。” 女医生礼貌地“嗯”了一声，起身目送二人。邱焱半拥着倪楠的身子出了诊室，而后便抱着人从贵宾通道走了——这是一座邱家名下的私立疗养医院，聘请的都是国内外相当厉害的医学研究生或博士一类。其实最开始的设想是用以研究一些前沿的生物医药，从而进军高端医药市场。 但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仿佛一切都注定好了的。 “哥哥。”倪楠搂着邱焱的脖子，轻轻蹭了蹭。 就在刚才，从门诊室出来的那一刹那，倪楠开始心慌了。说不出来的原由，可能是预感到了什么，就在那医生说的“虽然体质特殊，但请相信现在的医学科技”以及“不必太过担心”……他听到这些，就证实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想起周娅，他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 几乎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的母亲周娅也是个双性人，只不过女体化较男体化更明显，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周家父母带去做了手术——单纯以身体而言，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当然，这些事，也是后来他愈发年长后从回忆中自己和周娅支零破碎的对话里提取出来的信息。 周娅活着的时候，其实也是厌恶他的。只不过相对于倪云，周娅则明显更沉得住气，那端庄的女人“气度非凡”——既不像倪云那般表现得那样彻底，也从不在邱焱或别的外人面前表现出她所不近人情或可怕诡异的一面。 而这种被母亲厌恶的感觉之所以在倪楠的心里萌芽壮大则是从一段灰色记忆开始——他小时候有一次叫周娅“mama”时，那女人曾突地冰冷注视起他，而后对他说“别那样叫我”。 不过，相对于倪云，周娅对他还是挺好的。只是，奢求的父母之爱，到底是没有真正得到过。于是倪楠开始心慌。但又有点无奈嘲讽——当初倪云因为他的身体而辱骂他的时候，周娅心里会怎么想呢。 毕竟是从周娅肚子里出来的，倪楠心疼自己的母亲。 那个可怜的女人，曾经模模糊糊告诉过他真相—— “mama，为什么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别那样叫我。”女人猛地回头。 “可你就是我的mama呀…”年幼的倪楠趴在床边，睁着漂亮的星眸委屈巴巴地看着坐在化妆镜前的端庄女人。 那时候周娅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好了，女人常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当然，那时候的倪楠太小，实在并未发现那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但他也在朦胧之中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因为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周娅常常吃药。 瓶瓶罐罐的，摆在书架最底层，倪云曾因此和周娅大吵过一架，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出气筒，两方夹击，一冷一热，于是印象深刻。 倪楠曾翻看过那些药瓶上边儿的标签，但那时候太小，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隐隐约约记得有个“米”字，最常见的那瓶，是白色的小瓶子，有条蓝色的竖纹，后来长大一些，学会网络搜索，才发现那是“盐酸阿米替林”。 一种抗抑郁药物。 也就是那次对话，周娅告诉他说—— “因为我也和别的人不一样。”她说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却好像在哭：“但你比我幸运。”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还夹杂着少有的慈爱。 后来的对话让他明白了周娅当初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你比我幸运”——他保全了自己的身体。 倪云虽说厌恶他，也常常以他的怪异身体数落他，说些极其难听的话，三番五次地骂他是贱种怪胎。但到底是没擅自做决定将他押到手术台上，他也就不至于连自己原本的身体也保全不了，任人宰割。 这些年他曾无数次想过，关于周娅，他的母亲，也许，周娅很早前就想过自杀。 但大概是心里还未曾放下，大概还心存什么执念，于是残喘着拾起自己破碎的尊严，活到了他成年。 车祸，葬礼，搬家，刚搬进邱家的前几个晚上，倪楠常常半夜惊醒。 自己的命运，母亲的命运，还有倪云……那些逝去的人，如今活着的人，幸运与否，总总。每想到一点，心脏就空落落的，冰冷的气息如同悲哀的鬼魂一般将他席卷。 好在，邱焱接受了他。 其实说回来，最开始的那几个夜里，他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做出那些羞耻的举动的。也是真真正正地考虑过，比如离开邱焱，到别的城市生活。 倪云和周娅带给他的灰色过去，是一生的心理阴影。是一个无头无尾的死结。 随着年龄增长，倪楠为自己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以冰冷面世，几乎只在邱焱面前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而对别的人，倪楠也说不清，可能是敌意。也可能是童年阴影所造成的天然的抵触。 他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邱焱是唯一一个成功走进他心里的人。 邱焱将人儿环紧了，轻轻蹭着少年雪白的脖颈，温柔地询问了一句，倪楠摇摇头，趴在人儿耳边轻声道：“哥哥，我们回家吧。” “好。”男人将人儿抱上车，刚才出发时叫了倪家的司机，男人将人儿放到车上后自己也坐进了后座，弯身给人儿系安全带，而后打开耳麦让司机开车——司机座和后座是分隔的，米色车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下边儿还有个小冰箱，置物架上摆着艺术插花和几本休闲杂志。 “要听歌吗？” 见人儿似乎闷闷不乐，男人挨身打量了过去。 “不。”少年哼了一声。 邱焱伸手摸了摸人儿的额头，没发热，又问：“是胃不舒服吗？” “没有，哥哥，”倪楠转头过去对上邱焱的眼睛，“哥哥…三天后，我自己过去吧。” 邱焱愣了愣，“为什么？”他明明有的是时间。 “…干爹干妈不是要回来了吗，”倪楠面不改色地说道：“哥哥有时间的话，多陪陪他们吧。” 邱焱看着倪楠，倪楠对他笑了一下，转过去低下了头。 SUV平稳地行驶着，空间忽地安静下来。良久，邱焱轻轻叹了口气，应道：“那好，到时候我派人送你过去。” . 邱家父母约定回来的日子到了。倪楠随邱焱回到邱家别墅，佣人们各自回了佣人楼，只留下倪楠和邱焱等在主厅。 “不出去接吗？”倪楠被男人安置在软乎乎的沙发垫里，有些慵懒得慌了。 “不用那么麻烦。”邱焱笑着摇头，把玩着倪楠的耳垂，被人拍开手。 “哥哥…！”小美人儿脸色羞红，见着人儿被打断后作势要亲下来的举动，连忙抬手阻止，“不许闹了……再亲…再亲嘴巴都要肿了。” “那好吧。”邱焱俯身下来在人儿脸颊上小啄了几下，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要吃点东西吗？饿不饿？” “不饿，刚才才喝了碗汤呢。” “好吧。”邱焱看了一眼大门，敏锐的目光捕捉到大门外摇曳的花藤。 提前了？ 一辆纯黑色小轿径直驶入邱家大门，男人扫了眼车牌剑眉一蹙，将倪楠挡在身后。 “哥哥？” “邢家的人。”邱焱冷冷地盯着轿车——车门被推开，邢寂、邢婧还有陆铭下了车。 居然三个人都来了。 气氛僵持了会儿，邢婧摇着扇子走了过来：“那个…邱老板啊，我们不是来干什么的，是邱大哥和子莘姐让我们过来的。” 邱焱挑眉：“是吗？” “是的。”陆铭见着男人气势发冷，站到了邢婧旁边，“邱先生，确实是这样，昨晚我们收到邱先生父母传来的消息，说希望今天能在邱家聚一聚，这才特地赶过来。” 邢寂站在轿车旁，远远地和邱焱对视着，前者目光沉默，后者带些警告的冷意。 “好吧。”邱焱指了指主厅的茶几，“到里边坐吧，茶水备好了，洗漱间和卫生间在走廊外边，过花帘，有指示牌，请自便，家父家母应该还有十分钟到。” 六月的天，晴朗的世界，稍带些热度的风。 典雅的中世纪花园城堡型的邱家别墅内，气氛微妙着。 十分钟后，不出邱焱所料，一辆冰川白色的宾利驶入雕花大门内。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威猛、长相俊美坚毅的中年男子从驾驶位出来，到后头打开车门，抬起手臂挡住车拱壁——穿着一袭酒红色长裙的高挑美丽的女人从里头下来，将男人的手一拉，把车门关上，牵着人儿的手往主厅这边走。 邱焱后头的倪楠隔着老远就瞧见了林子莘，蹭地一下就从沙发座里起来，越过邱焱往院子里走去。 “干妈！！” “诶。楠楠？”女人快步过来将人儿环进怀里，柔美的大波浪卷发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后头两个男人跟过来，倪楠脸色一红，林子莘瞅了一眼倪楠旁边的邱焱，笑：“儿子不错，把楠楠照顾得很好，mama很欣慰。” 女人抬手，摸了摸倪楠的小脸，“愈发水灵了。” “干妈…！” 女人笑笑，“好啦，不过……”美眸触及少年红润发艳的嘴唇，上边儿明显有些被亲吻过后留下的深红痕迹，“这只蚊子可真挑食。” 倪楠的小脸当即红成了熟了的番茄。 邱焱见人儿羞得慌了，忙将人儿从自家老妈怀里“解救”出来，同时和林子莘后面的男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邱瑜也快速地将自家老婆搂到了自己怀里，半拥着往主厅里走。 . “子莘姐，邱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林子莘一收刚才见着倪楠时的温柔气质，“今天请三位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要商量。” “邢哥，”林子莘将视线转过去对上坐在独立沙发里神情微有些黯然的男人，“关于楠楠的事，你们……” 邢寂将目光投向被邱焱抱在身上的倪楠，“我告诉他了，不过……”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林子莘自然明白了。 邱瑜给人儿递过去一杯热茶，主厅里开着空调，稍有些凉。林子莘接过去，喝了一口，而后便将杯子捧在手心里，双手放在腹部。 当年生完邱焱不到十天，趁着邱瑜在外处理帮派事务，林子莘和尚是婴儿的邱焱遇上仇家突袭，好在拼死逃亡之中被倪云所救，但因为那时正值隆冬，大雪纷飞，林子莘产伤未愈，自此落下病根，极为畏寒。 自那以后，邱瑜便和倪云成了好兄弟——毕竟若不是倪云的恰巧出现，又大发善心地救了林子莘和邱焱的命，邱瑜定当悔恨终生。邱倪两家也是自那次起牵上了数不清的联系。 倪楠抬手制止邱焱企图在诸位长辈面前放肆索吻的举动，伸手从茶几上勾了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了一些——他注意到了林子莘握着的那杯热饮，想起干妈生完哥哥遇袭后落下的病根。又想到倪云。 当年的一些事情，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林子莘和周娅聊天时，他在一旁无意间听到的，什么倪云救了她和邱焱的命。诸如若不是倪云，她和哥哥早就死了的一类话。 人真是复杂。 一个人无法被清晰地定义，人类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倪楠有些想笑，关于倪云，到现在，他实在说不清该厌恶他还是感激他了。毕竟如果不是倪云，他长大后又怎能遇到邱焱哥哥。 他给了他黑暗，也为他挽救了另一束光。 真是复杂的感情。 “所以，邢哥，这样的话，我安排我儿子和楠楠结婚，你没异议吧？” 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倪楠的思绪。 结婚！？和邱焱哥哥？！！ “没有。”邢寂颓唐地一笑，“当然没有异议，我很开心，邱老板是个好夫婿，我相信他会对楠楠很好很好。这样，我也放心。” “那就行，婚礼我来安排，去英国。”林子莘又喝了一口热茶，“届时会给你们发放请帖。” “请帖？”陆铭反应慢了几拍，显然十分惊讶。 邢婧笑了笑，低声凑到陆铭耳边：“邱老板和倪少爷是一对呀。” “啊…”陆铭脸色一红，想起之前聚在一块儿时邱焱给人儿剥虾还喂到人儿嘴边，还以为只是兄弟关系，原来是爱人啊。 “那…那恭喜你们啊……”陆铭朝两人道。 “谢谢陆大哥。”倪楠觉得陆铭这人好生有趣，不过也不想深交，对着人儿礼貌笑了笑。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我想回去准备准备。”邢寂问。 “八月初怎么样？”林子莘道，“天气比较好，也不会热，二十度不到，也便于开展活动。” “好。”邢寂点头，“你们出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嗯。”林子莘点头，“那事情说完了，吃一顿再走？” 主菜一盘一盘上来了，本来昨天是周六，倪楠要去参加谢师宴和同学聚会，但倪楠并不想去，邱焱想着人儿怀了宝宝也不便多走动，便就陪着人儿在家待了一天，偶尔去花园逛一逛走一走。闲下来就和人儿在主厅里研究菜谱，这里边好几个菜是他们一同做的。 七个人围着圆桌坐下，仆人麻利优雅地起盘落盘，端茶倒酒，倪楠和林子莘都不喝酒，陆铭想着邢寂和邢婧是要喝的，他便就不喝了，毕竟待会儿得留下一个人开车。 不喝酒那就以软饮代酒，话题开始扯些有的没的，多是邢婧和林子莘在聊天，邱瑜偶尔和邢寂说上两句。倪楠瞧着陆铭有趣，便时不时向陆铭讨些玩笑话，请教些做菜的技巧手法。却没想邱焱连这个醋都要吃，没说几句小美人儿就被男人喂到嘴边儿的鲜虾仁给堵住了小嘴，只好回神轻轻勾搭上男人的尾指，撒娇似的安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