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明

    万永懵了一会，只觉自己被零陵草的清香笼住了。已是被那人扶起无力的身子来，揽到了怀里，他茫茫然地抬头去看，却见一双灿金色的眸子、皱紧的剑眉、抿紧的桃花瓣也似的唇，这人的模样他在心里描画过千万遍。

    他寻了这人几千里，被人折辱，被人欺骗，受尽折磨，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他以为这人再也不肯见他了。

    这人却出现了。

    他却无颜见这人了。

    易鋆叹了口气，也不言语，只俯身将他揽了腿弯抱起来，对吓得不轻的老人家道：“抱歉，麻烦先借我们一间房用。”说着丢了一锭金子到老人家手里。

    老人家反应很快，立马收了金子，引他们入内去。里间布置虽是简单，却很实用，还有个花瓶里插了梅花。

    易鋆将万永放在榻上，万永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忍了泪笑看他。却是身子虚弱得厉害，连床头也靠不住，只得艰难地躺下，喘息微弱地闭上眼睛。

    玄鋆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惨痛恨怒，也不知该如何说。默了默，握了他的手，在他手指上吻了吻。

    万永惊得睁眼，不知所以地看玄鋆。

    玄鋆又抚摸了一下他的面颊，吻了吻他的唇瓣。万永猛地推开他，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直将玄鋆推开两步去。万永发着抖缩在床角，见他走回来，失声尖叫道：“你别过来！”

    玄鋆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这是把自己当成玄蓥了，忙道，“书呆子，是我。”

    万永摇头，怕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指着他哭腔叫道，“你别过来！你再赚不了我了！你再走一步，我就——“他看了看墙，猛地往上撞去。

    玄鋆一步冲上前去将他拔回来，捂住他额头，制住他挣动哭叫的身子，心里疼得要命，只得大声叫他：“书呆子！真是我！不是玄蓥！“

    “我不信…！你放开我…！放开啊！“

    玄鋆急得没法，苍梧忽然道，【玄蓥。去找玄蓥。】

    玄鋆心里一定，立时抱起挣扎的万永破窗而出，万永已是没了力气，软在他肩膀上哭道，“你饶了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玄鋆一跳上屋脊，立时大喝一声：“玄蓥！！“

    万永只是流泪，没了声息。玄鋆低头一看，却见他嘴角淌下血来，慌忙去掰他的嘴，却见他已是把舌头都咬断了半截，挣命似地还要往下咬，玄鋆痛怒道：“你什么毛病咬这么狠？！“伸手到他齿间挡住，万永齿关一合，玄鋆只觉手指剧痛，又是怒喊道：”玄蓥——！你他娘的还不给我滚出来！！“

    刹那之间，那客栈的窗中已飞身而出一个黑衣青年，站到了屋脊上，冷冷看向玄鋆。同他生得一般模样，容颜俊美，灿金双眸，身子俊逸。

    万永愕了愕，转头看看忍痛的玄鋆，牙齿松了松，含混不清道，“谮似浽…“

    玄鋆捂住他的嘴，无奈道，“别说话了。忍忍，待会带你去大夫。“

    万永也就安静了，只怔怔地看他。见玄蓥踏空走来，畏缩地往后退去。玄鋆搂紧他，安慰道，“我在这，不用怕了。“

    万永呜了一声，眼泪又落下来，滴到玄鋆手指伤口上，蛰得他生疼。

    玄鋆叹了口气，暂且不去管他，只按了他的头贴在颈窝，不让他去看玄蓥。

    玄蓥也不似平时笑模样，站在一丈外看向玄鋆冷冷道，“你出现了。“

    玄鋆怒斥道，“你可真行，玄蓥。我不在家你都干了些什么？！“

    玄蓥冷笑道，“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玄鋆眯眼冷笑，“我管不着你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

    玄蓥嗤笑一声，道，“你算我哥？你是玄鋆吗？魔尊苍梧？“

    玄鋆烦道，“你脑子有毛病么？叫谁苍梧？“

    玄蓥哼哼笑了两声，“别装了，我都知道了。苍梧，你同丹熏合谋，占了我哥的身体几百年。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玄鋆看白痴似的看他，嫌弃道，“你四百岁了还尿床，以为没人知道吗？“

    玄蓥愣了愣，恼得面红耳赤，却是心中甚惊，这种事连父君母妃都不知道的，都是玄鋆早早起床帮他处理的，那现在这个人到底是——

    他再抬头，玄鋆一双灿金眸子已然变成青碧色，“玄鋆“笑道，“你就是易家第五条小龙？我同你哥共用身体，魂魄也熔合在一处，你认得出我么？”

    玄蓥惊得脸色煞白：“你——”

    “本尊就是，”“玄鋆”俯身将万永放在屋脊上，站起身来向玄蓥走去，笑道，“你说的魔尊苍梧。”

    霎时之间，极强的杀气威压汹涌澎湃而至，将玄蓥压制得动弹不得。

    苍梧走到他身前，拍了拍玄蓥惊惧得雪白的脸，笑道，“你哥不大忍心亲手揍你，所以让我来教训你，怕了？”

    玄蓥逞强笑道，“我怕什么？呜——！！”已是痛得蜷曲了身子在屋脊上。

    苍梧收回踹在他胯间的脚，气定神闲地俯视玄蓥痛得扭曲的脸道，“你哥说的，只废了你即可，无需取你性命。”说着已是踢开玄蓥的双腿，靴尖踩在玄蓥小腹上，玄蓥惊恐地叫道：“哥！！哥！救我！！哥——！！”

    那双眸子霎时由青碧变回灿金色。

    玄蓥大口喘气，心知是得救了，冷汗涔涔地笑看玄鋆。

    玄鋆却是阴沉着脸，眸子一眯，玄蓥还没反应过来，玄蓥已是惨叫一声，抽搐了两下，软倒在屋脊上晕了过去，裤子鲜血淋漓，那物在衣料下已成了rou泥。

    玄鋆皱眉看他一眼，回身便向捂着嘴的万永走去。

    万永呆呆地看着他，玄鋆俯身将万永抱起来，快步去寻医馆。万永搭搂着他的肩膀，痴痴地看他，玄鋆压根不敢回看万永，只觉得他灼热的目光烧在自己面颊上，不知怎得，心中一酸，竟然也想流泪了。

    万永伤得不轻，那舌头被他自己咬得血rou模糊，山羊胡大夫给他缝合的时候，玄鋆看着都疼，也只得坐在他身边，攥紧了他的手。幸亏用了麻沸散，万永自己倒不怎么疼，直觉得玄鋆攥得他手疼，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不停地偷眼去看玄鋆。

    玄鋆没空理他，只看着山羊胡大夫给他缝好了舌头，想赶回大都去让晴泠给处理一番。至于玄蓥，肯定死不了，也懒得管他。

    万永坐起身来，在自己手心写字，给大夫看。

    玄鋆看着是要“避子汤”，山羊胡大夫很疑惑，“你要这干什么？”

    万永写：喝。

    山羊胡大夫脸一抽，看看万永的胸部，又看看万永的胸部。

    玄鋆猜着是那回事，便道，“不是已经小产了么？没必要再喝了。”

    万永身子一震，不敢看他，还是执拗地要避子汤。

    山羊胡大夫瞅了玄鋆一眼，很觉得他是王八蛋。

    玄鋆心里却是一惊，问道，“怎么搞得？他不会又…”

    万永攥紧了拳头，不看他，还是要避子汤。

    玄鋆急了，掰回万永的脸问道：“你跟我说，他这两日又把你弄得有了么？”

    万永怔怔地看他急切的神色，良久，凄然点点头。

    玄鋆咬牙骂了一句王八蛋，他照料丹熏时也跟丹熏了解过一些孕事，知道万永身子刚小产没几天，这又给玄蓥搞怀孕了，该多么伤他身子！

    忙让山羊胡大夫给诊脉，看看怎么补回来。

    万永仍是在写要避子汤。玄鋆看得难受，便对山羊胡大夫道，“孩子我们不能要。您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把孩子打掉，又尽量别伤他身子。”

    山羊胡大夫点了点头，很同情地看看玄鋆的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而后给万永诊脉。末了道，“还是喝避子汤的好，刚有几天？”

    万永写：今早。

    玄鋆暗恨一句自己来晚一步，就听山羊胡大夫道，“喝了之后，得寻个安稳地方，避风、别受凉，好好补养身子。我开两个方子，你们去抓药煎汤，避子汤一碗即可，补药一日三次。饮食也得注意，吃好点，不得再有房事。”

    玄鋆点头，接了方子付钱拿药。回来问山羊胡大夫买了几件棉衣，将万永裹得球似的抱起来，万永抱着大包小包的药，两人离开医馆去寻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