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爱
谭泽这个人吧,猜不透,心思重得像钢筋水泥,不要企图去读懂他,否则你会被他当做盖房子的地基,埋在地底下,透不过气。 所以他说他要留下来陪我,我也没拒绝,要是他想再一次掐我脖子的话,应该会比上次容易些。 傍晚的时候睡了一觉,晚上不是很困,倒是那半杯水折磨地我有点尴尬。 谭泽问:“怎么了?是要上厕所吗?” 我不好意思地跟他点头:“你帮我叫一下——” 我还没说完,他就弯腰拿起床下的夜壶,然后非常自然地扒了我的裤子,处理完一切之后,他转身进了洗手间清洗。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熟练地让人心疼。 倒是我,被他搞的脸像发了烧一样。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没什么人能到了让谭泽去锻炼这些技能的地步,难不成是杨漱纷? 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还傻坐着,他帮我躺好,问:“怎么了?” “那个什么,就你那个婚事,后来怎么样了?” 沉默。 还是沉默。 突然谭泽说:“不结了。” “不结……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我愣了半天,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我成功地毁了谭泽的人生,用另一种方式。可是我并不觉得开心,只是很空洞,很不知所措,就像坠落的那一瞬间,心里不踏实。 谭泽看了我半晌,最后转身关了灯,低声说:“早点睡。” 我作为一个病号,竟然违背正常的人类生物学行为,在重伤初愈的情况下,大义凛然地失眠了。 黑暗里能模模糊糊看得清谭泽的轮廓,靠坐在单人沙发一边的扶手,两条大长腿搭在另一边扶手。 “你睡了吗?”我试着问了句。 没回答,应该是睡着了。 这哪里有睡眠不好的样子。 我就这么盯了他一宿,心里五味杂陈。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才眯了会,醒的时候谭泽正好推门进来:“醒了?给你买了饭。”说着将饭放在床头柜,然后俯身把床头摇起来:“今天怎么样,还头疼吗?” 他突然这么好,让我心里发毛,我拿着他递过来的勺子,喝了一口粥说:“……今天不去公司吗?” “这几天都不去了,让小江送文件过来就行。”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样让我很不适应。” “那怎么会让你觉得舒服点?”谭泽坐下。 “就……正常点。”我试图跟他解释。 “这样不正常吗?”谭泽思索。 我摇头:“非常不正常。” “那好。”他说着俯下身,挡住了晨光,留了一个吻在我额头,低沉着嗓子问:“这样呢?” 这样呢? 这样呢? 这样呢? 靠。 “……伤员的待遇……这么…高吗?”我有些结巴,甚至还能感觉到脸红了,大脑就像是战损的机甲,轰隆隆几声就四分五裂。 “不,痊愈之后,还会更高。” 渐渐的,我的情况好了些,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来“慰问”我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我觉得他们大半是屈服于谭泽的yin威。 自从上次宋医生说我以前受了些刺激,需要多和外界沟通,谭泽就似乎很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就差没请几个演员来演戏给我看。 我把萤火虫的故事,讲给每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乔宇听后幽幽地叹息:“以前的谭书确实死了。” 我笑:“怎么说?” “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安静地让我不好意思接近,怕惊扰到你。”乔宇难得正经说话,他顿了顿,又说:“你跟你哥,都变了。” 只有容迟在听完之后问我:“你是星星,还是昆虫?” “我可能是一颗没有昆虫的星星。” 容迟摇头:“星星来人间的时间长了,就忘了当时的昆虫,只有昆虫还记得它,因为它总能帮它照亮黑暗。” 我想到了容历。 那是一个美得不像话的男孩,看到陌生人会下意识躲在容迟身后,只是那双眼睛,会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人身上,让人时刻有被审视的感觉,很不舒服。 只有容迟是他的例外。 听说他忘了容迟很多次。 “你爱他吗?”我问容迟。 这是我第一次说“爱”,这个字对我来说是一种沉甸甸的感情,它太高尚,我以为我这样的人,是不配说爱的,就算我离不开谭泽,我也不敢跟他提到这个字。 容迟说:“爱,很爱。” 容迟比以前柔和了很多,换做从前,他绝不会耐心和我多说一句,是容历把他变成了这样。 他就是容历的昆虫,容历就是星星。 我问他:“爱是什么感觉?” 容迟想了想,才说:“没什么感觉,只是会发现什么都好,就像积雪融化,万物逢春。” 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容迟的话,直到谭泽问我:“今天怎么总是走神?” 我抬头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水温刚好,我喝了一口:“没什么,就是每天闷在医院里,容易瞎想。” “宋医生说,你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 谭泽把耳机拿出来,连上手机,递给我一只:“要听吗?” 谭泽最近很喜欢听音乐,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自从我住院以后很多都不一样了,他每晚都守着我,其实有时候我挺想问一句,他现在难道都没有夜生活吗? 毕竟他以前战功赫赫。 我接过耳机,是一首日文歌。 情感有些淡淡的哀伤,又像是在做什么拉扯。 我问他歌的名字叫什么,他说:“moratorium。” 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moratorium,暂停。 “刚才那一句,是什么意思?”我问他。 “和你一起,永生困在这鸟笼之中,哪怕不能翱翔于天际。”谭泽的声音低沉,温和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过来,盖过了耳边的音乐,久久在空气中回荡。 永生困在鸟笼之中。 我抬头看他:“你相信永生吗?” 他略一思索:“我想,每一刻都是永生。” 所以名字才叫暂停吗? “谭泽,我突然很想吃你做的蒸蛋。” 谭泽在上初中的年纪,我还在幼儿园,每周末他都会去打工,打工的钱和他的奖学金都要花在我身上,他自己申请助学金。 那个时候的日子实在是清苦,我从小体弱,对奶粉和食物都很挑,稍微有些毛病就上吐下泻,糟蹋了不少钱,家里的一切开支必须严格限制,他怕我营养不良,于是便成了只针对他自己的严格限制。 每次周末打工回来的时候,他就会拿出两颗蛋,全部打散放到锅里蒸,蒸好后滴上两滴酱油,一滴香油,他一口都不吃,全推给我,告诉我他不爱吃鸡蛋。 现在想起来,仍旧记忆深刻,那算是我年幼的时候最美味的食物。 可是后来,日子好了起来,我们从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救济房搬到了公寓最后到了别墅,钱渐渐地多了,吃过的东西也多了,可是我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 谭泽离开的时间很长,足够我把那些年的回忆悉数拎起来好好清点一遍,他把蒸蛋端进来的时候,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小时候每次他把蒸蛋推给我时,眼底的纵容和心疼。 以前他总是自责让我过苦日子。 谭泽身上带着从外面来的凉气,应该是怕让我着凉,递给我蒸蛋就走了出去。 我的泪水突然流了出来。 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 我捧着他做的蒸蛋,嚎啕大哭。 谭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抱紧我,身上有很重的烟味。 我缩在他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寻求我独有的庇护所,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把我圈起来,接纳我,包容我。 他说:“谭书,我们谈谈。” *容历、容迟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