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锁住她
楚瑜眼瞳紧了紧,怔在原地,他蓦地松开一声笑,先是低低的轻哼,忽而又大笑起来。又潦倒,又寂寞,那姿态堪称狼狈。 “璠璠,我们在一起了多少个年头啊……”他慢慢道,“而他呢?那个老妖怪……和你不过相处几天?” “你怎么能因为旁人背叛我……”他语调缓慢,但这平静之下似有暗涛流涌。 楚璠摇摇头,隐有不忍:“阿兄,这不是背叛。” 这怎么能是背叛呢。 她咽着嗓音,快速说,“我们可以继续当兄妹的,像普通人那样,感情深厚,但是有各自的生活,过着正常——” “嘘。”冰凉的手指对准了楚璠的唇。 “别说了。” “你就是想逃开我对不对?”楚瑜在黑暗中摸着她发抖的脸,指尖染上呼吸的温度,“你接受不了阿兄,要去别人那里了……” 楚璠缩紧肩膀,继续摇头,她哽咽着,“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她像是被雄鹰抓在掌心的兔子,在战栗,颤抖。 这让楚瑜感到心悸。 “你说我们之间是错的……”他声音凝成一线,眼里像含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直直盯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拆骨入腹。 “那你和子微就对了吗?他可是个妖,人妖殊途啊……” 提起这个名字,他越加嫉恨,“璠璠,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没有对和错。” 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道,“只有愿不愿意。” “明白吗?” “不是的。”楚璠抱紧自己,她被周身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颤抖不止,“阿兄,可是你逼我接受,这是、是不对的啊。” 窒息感,又是这种窒息感,让她无所适从,被他冰冷的视线烧得痛不欲生。 一切都乱了套。 楚瑜怔了一怔,似在感叹,“你从前,是不会拒绝我的……” 楚璠大口地喘着气,她猛然爆发,突然冲了出去,想要往外跑。 光裸的足踩在冰凉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两息,便渐渐寂静了下去。 清透闪亮的剑身,反射着青白的剑光,落在她一下子黯淡了的瞳孔里。 她一步步往后退,“白泽,别这样……” 熟悉的剑变成了能割伤她的利刃,楚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白泽剑仿佛黯淡了一下,像是她的错觉。楚璠不停后退,一下撞到了桌角,重重地往下跌去。 她落入了带着寒意的怀抱,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胳膊捏住她的手腕,把它抬了起来,鸳花图腾被盯到发热。 楚瑜落眉笑了一声,狭眼微垂,黑缎般的长发垂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像是蜘蛛的节肢拢入落网的小虫。 “乖,璠璠,我帮你把这个花给拔了……你以后就不会再想着他了。” * 毕方沿着海岸飞了很久,越过竦立陡峭的山脉,在龙脉的最高处,天与海相接的地方,找到了他。 高崖之上,星河的细碎清光微亮,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他冠带肃正,黛衣竹纹,腰间悬剑,眉骨匀着薄光,眼神清濯,似有暗星浮尘。 毕方落地,轻声道:“先生,龙女欲要求见。” “嗯,过些日子。”子微皱了皱眉,阖着眼,“他们太过敏感,我不是那个意思。” “罢了,这些妖族琐事,留着以后再讲吧。”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毕方强忍着疑惑,忍了忍,没忍住,问道:“先生,楚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说完,紧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子微慢慢仰起头,如瀑般银发倾泻而下,似在腰间层层流淌。 “我不明白。”他低笑了一声,凤目流光,“或许我早该清楚,自己是他们兄妹之间的过客。” “你不知道,她下意识追寻兄长身影的样子,让人寒心极了。” 毕方觉得不甘心,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愣头愣脑地顶撞起来,“我也不明白!先生,若她那个阿兄和善也罢,可明明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歹徒罢了……” “依我看,您就该直接把楚璠逮回去,把她关在昆仑山里,结界一开,谁能带她走呢?他那个兄长,修行五百年再来吧!” “毕方!”子微的声音暗含训斥。 毕方瞬间清醒下来,挠挠头,嘟囔着,“我说错了还不行嘛……” 他转过身子,低叹道:“毕方,我们是妖。” 我们是妖。 妖类天性直截,爱恨分明,却也极易失控。 妖族,千年前是以酷戾残暴,残忍恐怖闻名,历代妖主,皆行事乖张无度,荒诞难言。 因这是妖之本性。 只有子微这代不同。 仙妖大战结束之后,子微在百年间快速崛起,稳固人妖两族关系,出世,救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和荣誉。 三界之中,除了毫无理智的魔族,每个人见到他,都会尊称他为先生、妖主,这不仅是一种实力的象征,还代表着敬畏。 世人崇拜他,自也尊重他,以他的行为来当苛己的标准。 他不能出错。 毕方隐隐懂了,却不太赞同,突然问,“那您要放弃她吗?” 子微不语。 悬崖之巅,深空之上,遥遥缀了几颗疏星,混合着凉薄的一撇月影,寒冷巍峨,幽深而孤寂。 毕方听到子微开口了。 他轻声说:“我不能再见她,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会想要把她带回昆仑山里,锁住她,然后藏起来。”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再见她。” 云雾聚顶,那几颗黯淡的星子也被遮住了,有雨水落在毕方的额上,他下意识接住。 他想问,您真的可以做到吗。 一时间静立无话。 子微素来重视行事庄重,也许对他而言,情爱不过是仙途中的磨砺,不能算做大道寻觅的止境。 只是心劫而已,也不过一个女子而已。 毕方蹙着眉,“那我可怎么办啊,我薅了好多羽毛攒着给她做羽衣呢。” 子微转身,语气稍有些严厉,“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羽毛给旁的姑娘家做衣裳。” 这语气还怪他不懂分寸了吗? 毕方苦恼,气鼓鼓道,“是她先说的!我只是看她可怜……” 子微突然弯下腰,捂着胸口,传来几声隐忍地微哼。 毕方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开口,“先生别气了,我不给了不给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子微擦了擦唇角的血,整个人荡出了厚重的妖气,威压扑面而来。 他露了妖相。 “别,先生!我真的不给她薅羽毛了!您停一下啊……” 这种千年大妖的妖力,足以让毕方眼前发黑,几欲跪拜。 子微还勉强维持着人形,衣袍下伸出八条狐尾,目如霜雪一般晕开,连睫毛都成了白色,只有眉心的红痕愈加鲜艳,像是在燃烧跳动。 毕方听到了骨骼生长的声音。 还有子微凝滞的嗓音——“鸳花出事。” 眨眼之间,一道雪光划破天际,伴随着雷声轰鸣,只在空中留了道白色的流星曳影,瞬息不见。 毕方缓了片刻,飞快跟上去。 休憩客院被楚瑜布下剑阵,紧闭的房屋之中传来浓烈的血腥气,几乎让人心中发颤。 子微拔出昆仑剑,手腕一压,桂枝灵珠爆发锋芒,拉出一道缝隙,他穿阵而过,不顾反噬之伤,直冲结界而去。 楚瑜此人,若再让他修炼百年,或许便分不清谁高谁下了。 屋内。 有女子微弱的叫声。 楚璠倒在地上,发出了痛苦哭吟,断花之痛几乎要深入骨髓,她已经浑噩到看不清身上人的脸。 “阿兄……好疼啊,我会死掉的。” 楚瑜用手指刺进了自己的心腔里,把一个跳动的活物拿出来,他们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鲜艳无比。 他低下头,扯开楚璠身上蔓生的鸳花藤,用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怎么会让你死呢?还记得被天魔抢去的不老药吗……璠璠……我把它给你好不好。” 那个不老药,从天魔去世之时就传递到了他的心脉里,这是龙族至宝,也是罪恶之源。 是半块心脏。 “吃了它,璠璠……你就和我永永远远融为一体了。你想拥有力量,我便把一半剑骨给你好不好?” 那东西堵住了她的唇,像是鼓动的rou块儿,滑腻鲜活,在泵动充血,连带着她的心也在跳动着。 “你疯……”她刚开口,唇缝就被撬开,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舌尖上颚,本能的反胃感让她几欲干呕。 她真的很害怕。 楚璠的脸上混着不知道谁的血,被眼泪冲开一道道狼藉苍白的痕迹,她强力咬紧牙关,一直不肯开口。 吃了这东西,一辈子便都躲不过了。 楚瑜感受到她的抗拒,神色一凝,掐住了她的下巴,慢慢掰开齿关,声音如鬼魅,“璠璠,别躲。” 她觉得这个血块甚至混着江逢身上的魔气,阴冷森然的,冰凉抵入她的舌根,凝着黏腻的血,还有楚瑜身上的书墨香。 阿兄,你是不是快入魔了啊。 她的手指扣在地面上,力道极大,指甲被掀起,满手是血。 她摇头,泪水顺着下巴滑落,呜呜咽咽地扭动,徒劳抵御身上男人的力量。 要不便算了吧。过着以前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他不越雷池,楚璠就还能依旧这么骗着自己。 要不算了吧。 他们命运相连,是共犯,两个人都以一种畸变的形态生存着,她本来就应该跟着楚瑜一起堕进深渊里。 偏偏她现在想逃离。 “阿兄……阿兄。”她在哭。 她声音突然拔高,一边哭,一边含混地喊着,“我不要,不要这样……道长,救救我,道长!” “哒。” 她好像听见了门被破开的声音。 艰难睁开眼,高高的屏风后,有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 楚璠的心像是要跳出来。 下一刻再看,子微已经掠身而来,把她身上的楚瑜提了起来,再狠狠扔下,他的身骨重重敲击在地面,发出铿锵的响声。 雪白巨尾从子微身下窜出,数道寒芒掠过楚瑜脸前,楚瑜下意识以剑抵挡,狐尾上的绒毛翻卷成钢刺,卷起他的腰身。 绞住,脱开,然后甩出去,一气呵成。 不老药的输送秘术被打断,楚瑜遭到了剧烈反噬,他强忍痛楚拿起剑,长剑没能刺中,居然还遭到了剑灵的阻隔。 他不可置信,看着薄刃上泛起的灵纹,咬牙切齿,“白泽……” 灵剑传来低语,“主,您曾说过,璠璠是我的第二个主人。” 剑光在他手中暗了下去,灵剑反主,楚瑜头痛欲裂,彻底晕倒。 短暂又漫长的寂静中,呼吸声清晰无比。 楚璠就这么看着道长。 好似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子微御剑而来,满身清寂似荡开万千风霜,冰容雪貌,高洁出尘,似神佛归来。 他半撑着地面,银发逶迤垂地,大多落在了她的脸上,和血混在一起,变成丝丝缕缕的血线。 他把落在地上的细小鸳花捡了起来,它被丢在地上,蜷缩着细嫩的枝,感受到了子微的灵气,极可怜的用叶片勾住了他的小指。 他抵住了楚璠的额,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要丢下鸳花吗?” 楚璠说不出话,摇了摇头,眼角渗出泪水。 “璠娘……”他的手在暗中攥紧,又慢慢松开,最后摸上了她的唇角。 然后他俯身,干燥柔软的唇落在了她的面颊上,“那我再问你一遍,最后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便是她说不愿意,子微也不会再放过她了。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幸好,幸好。 子微感觉到楚璠微弱地点点头,呜咽了一声,然后又侧过脸,和他鼻尖相触,嘴唇贴在一起。 细腻柔软的唇,伴随着稍浅而又轻微的呼吸,还有这个人,都被他用力拢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