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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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两人皆是一怔。 辛子瑜仿佛是被冲开了最后一道关窍,茅塞顿开,先前的所有纠结与困惑都如泡沫幻影,烟消云散。 他一向是干脆的性子,想到就去做,想要的就努力追求。话本多是理想主义,是以爱情一道中,少年在委婉和羞涩前先学会了直白和坦率,乍一反应过来,便急急地向人剖白心迹。 自相遇以来,他的欢喜,他的忐忑,他的在意,他的恐慌,他的脸红心跳都来自一个人,情绪起伏也都为这个人所牵引。同话本上主人公遇见心上人时的反应一般无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辛少侠喜欢美人,憧憬强者,像孩子一样追逐刺激和新鲜感,关山月美丽又强势,随着逐步了解,就如同层层剥开的洋葱,为他带来接连不断的惊喜。或许从第一次见面时被惊艳,他就已经开始了沦陷,之后相处中的种种,也只是加深了这种感觉。 “我不是薄幸郎,伤害不到、也绝对不会想要伤害阿月。因为我在意阿月,我心悦阿月,我对阿月的感觉,就是我想要了解的爱情。” 他有信心,阿月待他那般好,自然不会对他毫无感觉。 “我说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当不得真。”关山月别开脸,说出口的确是少侠不曾预料过的拒绝,“先不说你我都是男人,男子之间的情感有悖于常理,你看那话本中不就是男女……” “话本之中也有男子相爱,阿月方才也说过,话本多是男子的美好愿景,既然书中存在,现实里定是有人欢喜的。” 辛子瑜抿唇打断了他,倒也不是撒谎,确实是有过那么一本分桃断袖夹在男女情爱之中,他的疑惑源自曾遇见过的那对痴男怨女,是以起初翻了开头便不曾再看,但此时拿来反驳反而正正好。 关山月一时被说得哑然,他的少侠第一次如此伶牙俐齿思维敏捷,学会了用他的话来驳倒他自己的观点。 这是关三爷第一次反思自己为什么偏挑了这么个故事,又为了逃避自己的弱势讲过什么前后矛盾的话,也是他第一次想要迁怒旁人,好好质问姬五到底在书架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路不通,他试图从另一个方向切入。 “我年长于你,又待你多有照顾,你只是将依赖当做了心动。你年纪尚轻,又久居山中,见过的人事都太少,经验不足,产生这种错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若你当初遇到的是其他人,他们也这般待你,或许……” 两只手附上了关山月的脸颊,将他别开的脸扭转回来,不强硬,却足够坚定不移,逼迫他同自己面对面,试图从中寻出什么破绽。 一向强势的关三爷被灼灼视线紧盯着,半垂下眼睫盖住无光失焦的眼眸,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探寻的目光,哪怕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先前为何会别开脸。 “没有或许,我遇见的人是阿月,待我好的也是阿月,我在意的、心悦的更自始至终都是阿月,所有的假设都是假设,不曾发生也没有存在过。” “阿月曾说过,爱情一事最是自我,其中百味都要靠自己去体会。说要我从书中学习的是你,说要我自己思考体会的也是你,现在我学会了,也体会到了,阿月又为什么要全盘否定呢?” 少侠借侧坐于床的姿势便利,放开关山月,撑上墙壁,将倚墙半坐的心上人困于臂间,分毫不给人退缩的空间,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听阿月的,只有这次不可以。” 也许是他太过笃定,不可否认,关山月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又很快被自己见识过的那些打消,恢复了先前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维持现状就很好,不必付出多余信任,也就不会有机会受伤。 难以置信,又说来可笑,关三爷到底也只是怯了,他不相信,他满腹怀疑,他怕自己付出了也只能像母亲一样凄惨收场。 但少侠今天格外固执,两人一贯的地位颠倒了过来,年少者步步紧逼,年长者节节败退。 “我同师舟比试时,他曾向我提起过阿月,他说你那时最是我行我素,风流恣意,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招式开合间都带着种一往无前的狂气。” 师舟是关山月为辛子瑜挑选的对手,是长居大漠,潇洒落拓的刀客,也是关山月的故人。 遇见对方时他方才离宫,正是最放纵的时候,一心想走得远远的,把上一辈人的爱恨和宫中生活带给他的压抑窒息都尽数抛在身后。 彼时的他本事尚浅,却最是年少气盛,经大漠风沙洗礼,又有烈酒浇灌,行事肆意心境开阔,将及时享乐贯彻到底。 “我还不曾见过你那般模样,只看到你瞻前顾后,还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连接受别人的喜欢都做不到,难道说你的锐气都已经被磨没了吗!” 在强烈的情感冲动下,少侠无师自通了激将法,一字一句紧戳痛点。 关山月又想到后来,后来呢?后来便是一纸调令,他从崭露头角意气风发的少侠关山月,变成江湖唾弃的武林叛徒朝廷鹰犬关三爷。 他像被绳索拴住而不自知,为得到的有限自由洋洋得意,一旦超出范围,就越挣扎便拌得越紧。他的父亲从不曾放过他,他逐渐学会了潜伏,学会了隐忍。 他想要成为危险、致命、善于忍耐的捕猎者,待猎物放松警惕,再将其一击毙命。他一向也是这么做的,从容而傲慢,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但直到被辛子瑜点醒,他才发现,装得久了,他好像当真是有够畏首畏尾的,连尝试都不敢了。 关山月愈来愈沉默,辛子瑜的上身逐渐下压,直到额头相抵,他们呼吸相闻,心跳相织,一丝一毫的反应都瞒不过彼此。 这场博弈之中,一个孤注一掷,一个举棋不定,却是形势大好的那个最先落败。许是这缄默保持得太久了,久到少侠难得的勇气都消耗殆尽,语声渐低。 “关三爷,关山月,阿月,就试着相信我一次,好吗?” 少年失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将头颅埋在心上人颈窝,无力等待最后的宣判。 他呼出的气息湿热,吹得人颈上痒痒,心头痒痒,喉间也痒痒,跃跃欲试,仿佛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 “辛子瑜。”关山月唤出对方的名字,他声音有些喑哑,在一瞬间就抓住了辛子瑜的心神,却被紧紧扣住后颈,按在那里不得动弹。 就像坚不可摧的蚌壳终于被撬了开来,露出柔软的内里,关三爷第一次主动在感情中迈开脚步,向人坦诚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惯会揣摩旁人的心思,自己却不通情意。他可以是最值得效忠的主人,最温柔可靠兄长,最体贴入微的朋友,最听话懂事的儿子,却唯独不敢、不会也不适合去触碰爱情。 “原来阿月也会有害怕的不会的东西,没关系的,我也一样不懂。” 感受到对方搂紧自己后背的手和因贴近而更显急促的呼吸,关山月的心跳也仿佛被带动着,逐渐同频。他感受到了一种无由来的快乐,嘴上却仍不肯放松,不断吐露残忍的话语,他太贪婪,到手的就不想放开,又太吝于付出,给不出独一无二。 “那阿月会因为喜欢衡哥和五哥就不对我好吗?会和我好了就抛下他们吗?”他嘴唇蠕动,摩擦着皮肤,加深了那持续不断的痒。 “不会,都不会。”关山月失笑,这都是些什么问题,他想说辛子瑜果然什么都不懂,想说这是不一样的,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样什么也不懂,什么都说不准,但有一点是不会改变。 “我不是轻易许诺的人,也不容得旁人背弃于我,一旦同意,就是一世一生。辛子瑜,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后悔?” 少年的回应是更紧的拥抱,用上仿佛要把对方嵌到骨子里力道来宣告,“我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