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2 深夜
黑色碳素笔在纸上划动，云宁写得缓慢，每个字每处笔锋都极为认真，手指指尖都有些泛白。他在池靳最后一篇日记的下面，写了四个字。 ——我也爱你。 周围似乎是春暖花开般的万紫千红，在一瞬间绽开的勃勃生机。是不受控制的心跳，如同装着春日湖水的眼睛，以及骤然温柔下的目光。 池靳抚摸着那四个字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目光凝在那四个字上，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在加快流动，心跳声如同失速一般在无声的书房中尤为明显，但大脑里的思维却停止了，所有的想法都消失定格，只留下最后一个——云宁爱他。 分明是最不可能的答案，最让池靳难以想象的答案，却也是云宁最终给他的答案。 池靳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质疑它的可能性，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已经以最赤裸的方式摆在了他面前，让他惊喜得毫无防备，一瞬间几年里关于云宁所有交杂辛酸苦辣的复杂心绪，全被这句话重新勾了上来，又再被冲散。 几年里等待的难熬也好，被拒绝的苦涩也好，甚至是被厌恶的悔恨，都在这一句话里化为虚有，似乎全部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了这一刻让他再惊喜些而已。 云宁可以讨厌很多人，喜欢无数个人，但唯独把这份最特殊的感情给了他。比喜欢沉重，比喜欢慎重，意味着更重的责任，以及更无法分离的陪伴——那个霸占着他所有柔软的人，活在他心里十几年不愿离去的人，终于愿意留下来了。 池靳平复下呼吸，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下，才缓缓地合上日记。许多原本犹豫不定的事情，在看到这句话后就有了定局。 他一直在站在原地等，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一般，等云宁向他走过来——只需要向他迈出一步，一步就足够了，剩下的都可以由他来走，只是同时也别再想回头了。 因为他不会再放手了，不会再放云宁走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再怎么心疼自责，都不会了。 池靳看着屏幕里云宁写完后，脸红着有些紧张地又把日记放回去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怎么样也无法止住，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缓和了不少，轻声叹道：“真是勇敢的小东西…” 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都很勇敢。勇敢到愿意靠近他，愿意接受他的控制欲，选择这个可能会让自己失去自由的选项——他到底是该感动，还是该说这个小东西有点傻呢？ 池靳想到这里，就有些无奈地看着手里的日记，眉梢都带着笑意，忍不住开始会想着云宁从遇见他第一天开始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云宁的性子了——云宁敏感、谨慎、固执又缺乏安全感。 看起来总是一副疏远又温和的样子，其实脆弱不安得像个小孩。现在至少能愿意在他怀里小声哭一会，以前跟他闹脾气的时候，委屈了就只一个人忍着，每次都是红着眼眶也不哭出来，看得池靳想抱过来好好哄哄，也只能在心里心疼半天。 就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偏偏还很固执，平日里再怎么温和，可一遇到认准的事情从来不愿撒手放弃，别人怎么劝都不听，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样。幸好能让云宁认真的事也不多，不然池靳都没把握自己能怎么劝住他。 越是了解云宁，池靳就越明白那四个字有多沉重——意味着爱他也是云宁认准的事了，是再也无法放弃的事情了，什么事情都可能让云宁后悔，但唯独爱他不会。 一想起云宁那副认真的样子，还有脸红害羞的反应，池靳就越发愉悦起来，于是十分迅速地关上电脑收好笔记本。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太让他惊喜意外了，现在他只想立刻见到云宁，然后抱着他的云宁睡觉。 “池靳…”云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池靳一愣，回过头来果然看见云宁扯着绵羊睡衣，边揉着眼睛边走了过来说道。 “你在看什么呢，”云宁还有些腰酸的不想站着，迷迷糊糊地伸开手臂让池靳抱了起来。眨了眨眼睛就看见电脑上的正在关机，一时间有些生气，捏了捏池靳肩上的肌rou说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已经凌晨两点了池靳居然还在书房不睡觉，这让云宁有些挫败和不爽——池靳明明白天还答应他会好好照顾自己，还说抱着他就能睡好什么的，现在就又开始熬夜了，有那么不想抱他睡觉吗。想到这里云宁就更郁闷了，语气也低落下来了：“忙完了就去睡觉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 池靳没理由来得有些紧张，也不知道云宁为什么会突然过来，看着怀里明显消沉了不少的云宁，原本极擅长安慰云宁的他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哄才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云宁这是心疼他熬夜了而已——其实对他来说熬夜通宵是非常平常的事，但是这样明确地被人关心却还是第一次。 “宝贝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睡不着，”刚刚被云宁的告白甜得脑子都是一团浆糊的池靳忍不住笑出声来，抱着云宁坐到书房的沙发上，让云宁坐在自己腿上，替云宁擦了擦眼角揉出来的眼泪，说道，“多大了怎么还要人陪着睡觉？” 被池靳一下戳中小心思，云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低着头不去看池靳了，自己也开始嫌弃自己觉得自己越来越黏池靳了，明明那个说要离开的是自己，现在还像是离不开池靳一样。 就这样纠结半天后，云宁最后还是低着头小声地辩解道：“那…那就算不陪我睡，你自己也要早点睡啊…” 这声辩解软软的，又带着点卑微的意思，听得池靳又开始心疼起来。池靳最希望的就是让云宁在他面前能仗着他的溺爱任性一些，哪舍得让云宁这样过，云宁就是太乖了。池靳有些无奈地用手指轻轻抬起来云宁的下颚，再摩挲着红润的唇瓣，说道：“我不陪你睡陪谁睡呢，宝贝怎么能舍得让我一个人睡觉。” “不知道你这个小安眠药有多让我喜欢吗？”池靳看着云宁开始亮起来的眼睛，也知道这是被哄得开心了，才笑了笑把云宁揽进怀里，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的宝贝也很喜欢我啊。” 云宁愣了一下，才猜到池靳在书房里是在看什么，然后脸都开始发烫，又遮不住声音里的小紧张和期待说道：“你…是不是都看见了？” 听到池靳在耳边带着笑意“嗯”了一声，云宁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连声音都轻松了不少，熟稔地环住池靳的脖颈，撒娇一般地说道：“那我纠正一下，我不是也很喜欢你，是也很爱你。” 回应他这句话的是池靳一个缠绵腻人的吻。 在纸上的话和在口中说出来的总归是不一样的，池靳平复下来的心跳声又如鼓点声般开始躁动起来，但这次却是两个人的心跳声交缠。池靳也终于能确认，他眼前的这个人也如他一般，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牵肠挂肚，会因为他的一言一语而朝思暮想。 “宝贝，知道…这样说的后果吗。”两唇分离，池靳略带地低喘着看着云宁有些迷茫的眼睛，目光带着独占的意味紧锁着云宁，不愿意错过云宁每一个反应，但语气却温柔至极，“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云宁看到池靳熟悉的眼神才稍微清醒了些，但这次却一点也不害怕了，反而又黏黏糊糊地蹭了过去，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小声说着道：“我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不反悔了。” “不会离开你的…明明都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就是不信……”云宁在池靳怀里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用迷迷糊糊的声音埋怨着，困得忍不住就这样在池靳怀里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地继续说道，“池靳，我好困…” 池靳听着只好无奈把云宁抱了起来——云宁好像确实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只是他太多虑了而已。抱着云宁走进卧室，然后把人放到床上，池靳才低头吻了吻云宁的额头，轻柔而沙哑地呢喃道：“宝贝，你可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当然他说的第一次机会也是骗云宁的，就算云宁说反悔了，他也不会放手了。所谓给云宁一次反悔的机会，也不过是他借着这个理由再听云宁软软地反驳几句罢了。 今天他实在累着云宁了，让云宁陪着他在床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现在云宁早就困得在他怀里睁不开眼了。池靳关了灯，把人好好抱进怀里，再盖好被子，才低声说道：“晚安。” 困得就快睡着了的云宁竟然听见了，也低声说了今晚不知道第几个了的晚安，才在池靳怀里彻底陷入了睡眠。 睡着时的云宁十分乖巧，在池靳怀里安静的缩着，呼吸平缓。池靳看着夜灯下云宁温顺的模样，心里一阵柔软——现在云宁能这样听话地在他怀里睡觉，已经让池靳感到幸运了。 云宁确实是池靳最好的安眠药，每当云宁在他怀里睡觉时，池靳长期失眠的症状就突然消失了，心里剩下的只有满溢的温情。 只是云宁之前很讨厌跟他一起睡觉，每次池靳跟云宁同床时云宁都会彻夜不眠，第二天黑眼圈浓重得他心疼。深知失眠滋味的池靳也舍不得看云宁跟他一样失眠，只能每次趁着云宁睡着了偷偷看上几眼，再借着安眠药强制自己睡几个小时。 无论是在睡眠上还是在别的事情上，云宁都能奇异地让他冷静下来，只要云宁看着他靠近他，他的暴戾怒气就像是被云宁全部融化了一样——云宁是唯一能让他不靠药物平静下来的人，只有让云宁在他身边，他才能不让自己失控，让自己不被情绪左右。 在他孤独漫长到快把他逼疯的时间里，云宁是他唯一想靠近的人。在云宁身边得到的正常睡眠，暴躁失控时不靠药物强制的冷静，甚至是几句再平常不过交流，都让他上瘾，上瘾到念念不忘十几年。 卧室里只有云宁浅浅的呼吸声，池靳看着云宁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他太过重责任，不像云宁说一句爱那就是毫无顾忌要尽全力的事。也许是他太爱云宁了，不得不因为想的更多而犹豫不定，生怕云宁要在这段感情里再受到委屈。 所以他不敢轻易选择，不敢轻易放手，也不敢轻易握紧，怕这点他放在心尖上的脆弱的光芒，在他手里消散。一直等到云宁替他做出选择，他才决定紧握住这抹光。 池靳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把云宁的碎发理顺，目光如同夜灯暖色的光般轻柔，低声的呢喃像是要消散在夜色里一般：“宝贝这么爱我，让我要怎么办才好…” 看着云宁依旧睡得安然的模样，沉默半晌后，他才无奈地笑了笑吻了吻云宁的发旋，像是许下什么承诺般郑重，一字一句低声说道：“没关系，你只要一直爱我就够了，剩下的都让我来吧。” 云宁只要爱他就够了，剩下的他都由他来考虑。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他都会把云宁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护着，挡住一切云宁不该遭受的。也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未来都将会是他们一起面对，他会教云宁成长，让云宁得以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同样让他安心。 他会给云宁一切想要的，不是弥补他所犯的错，仅仅是因为他是云宁的爱人。 关于云宁的事总会让他有些感到束手无策，无法考虑出答案。池靳就这样静默地看着云宁良久，直到久违的睡意终于涌了上来，抗拒睡眠的头疼开始缓解下来，脑子里病态的冷静和兴奋感也终于消散了些。 池靳又把云宁往怀里抱了抱，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他确实无法考虑出最佳答案，但是只要云宁一直在他身边就好，再合理的答案，也要建立在云宁在他身边的基础上。而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握紧云宁罢了。 也许是这晚发生的事情太多，或者是能睡次安心觉的感觉太好，让池靳一直精准无误的生物钟也失效了。 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遮住阳光，即使在白天卧室里也一片昏暗。池靳睁开眼睛摸到闹钟看了眼，才意识到已经十点多了。所幸今天是周末，他也不必早起。 看着云宁依旧在他怀里睡得安稳，腿还十分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腰上，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池靳也不舍得起床，怕自己吵醒云宁，只能再次断掉自己坚持已久的晨跑，等着云宁醒来。 云宁昨晚也是累到了，直到十一点才微微睁开眼睛，抬起头就正好对上池靳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是温柔深情的目光。云宁看着就迷迷糊糊地扯出来个笑，又往池靳怀里蹭了蹭说道：“早上好…是不是已经很晚了？” “宝贝，早上好。”池靳看着云宁往他怀里蹭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云宁的耳垂，心情颇好地带着笑意说道，“不晚，今天是周末，宝贝可以多睡会。” 云宁这才意识到今天池靳休班，他们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待在一起。想到这个云宁就睡意全无了，想起身看看几点了，才发现自己的腰已经酸软到连带着腿都不能动了。 云宁突然就想起来昨晚自己是怎么被池靳压在身下侵占的，更关键的的自己昨天还一直缠着池靳喊还要，池靳想停下来他都不愿意，最后还很丢脸地在池靳怀里睡着了。意识到现在自己腰酸都是自食恶果，云宁也不好意思再冲池靳撒娇要抱了，有点脸红地嘟囔了句：“那现在几点了？” 池靳看着云宁有些泛红的脸，也不难猜出云宁是又因为昨晚的事而脸红了，所以当然也知道现在云宁腰正酸着——不然早就爬起来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了。 “已经十一点了。”池靳对这样的云宁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只能一伸手臂把云宁揽得近了些，手覆上云宁的腰不轻不重地揉着，低下声音说道，“昨晚是我过火了，折腾了宝贝那么久。腰还酸不酸了？” 他按摩的手法是有正统学过的，学了也只是因为云宁长期不活动会肌rou酸痛和头疼而已。以前云宁总不让他揉，疼也不会说出来，直到现在才有了用武之地。 虽然池靳的按摩温柔得让云宁又有些睡意，但听到了这句话云宁还是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摇完头还有些慌乱地解释道：“不是…是我不想让你停下来的…” 云宁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暧昧不清，但是他也确实不希望池靳觉得自责，又说不清楚，于是更加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能自暴自弃般地把头埋进池靳怀里，十分诚实地小声回答了池靳的问题：“还有点酸…” “不想让我停下来？看样是对我的技术很满意。”池靳看着云宁手忙脚乱辩解的样子低声笑了出来，侧撑着头继续帮云宁揉着腰，嘴上忍不住再逗一下云宁，“多做几次适应了就不酸了。来，我帮宝贝再揉揉。” 池靳揉腰的力道很合适，手法熟练地在xue位上来回按摩，让云宁舒服得眯起来眼睛，像是正被顺毛的猫一样，乖乖的躺在池靳怀里露出腰让池靳揉着，一点也没有要反驳池靳的意思，“满意……唔…下次再来我肯定不会哭了。” 没想到云宁还对自己哭的事情这么在意，池靳只觉得云宁浑身上下都可爱得不行，又笑着逗云宁冲他软乎乎地撒了会娇，等云宁腰没那么酸了，才一把抱起云宁走到沙发边放下，边帮云宁套上拖鞋边笑着问道：“宝贝今天我来做午餐，想吃点什么？” 说完池靳就把人抱起来走到盥洗室，帮云宁洗漱完后才发现云宁还在思考，只好让云宁继续低着头思考“中午吃什么”的问题，自己洗完漱再蹲下来看着云宁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唇角，有些无奈地问道：“想中午吃什么比给我一个早安吻更重要吗？” 云宁听着池靳满是酸味的话也笑了起来，带着笑意低头亲了亲池靳的嘴角，再用舌尖舔了舔池靳的下唇，最后用力亲了一口，才说道：“没有，你比较重要。” 池靳被云宁的动作弄得心痒，心里就像蜂蜜一样软得一塌糊涂，听到自己比较重要的回答才满意地把云宁牵到餐厅。却没想到云宁连走都不想走，嘴里小声说着“腰酸”，伸开手臂就要让池靳抱他。 池靳只好又把这个只会撒娇的小孩抱了起来，然后听着云宁在他耳边说着各种想吃的东西。 结果一听云宁说的全是什么“水煮鱼小炒rou麻婆豆腐”之类的菜，池靳也有些无奈——他也知道云宁一直喜欢吃辣，也很重盐，但是昨晚折腾那么久，池靳哪敢再让云宁碰一点辣。怕云宁再跟他撒娇，池靳也只能故意板着脸，装成严厉的样子说道：“不行，只能吃点清淡的。” 本来想让云宁老实点的，没想到云宁一听就知道池靳是装的了，边笑边亲着池靳的脸颊，软软地求饶了几句，然后才听话地说想吃云吞面。 池靳哪经受得住这种撩拨，把云宁按在餐椅上又亲了好几下，才心满意足地弯着嘴角说道：“宝贝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就做好了，吃完饭就带你出去玩，听话。” 池靳的语气轻松得就跟在谈论云吞要什么馅料一样，但也只有他知道这句话在云宁不知道的时候来来回回犹豫过多少次——要让他把他最喜欢的、最不想和别人分享的宝贝放出去。 明明云宁也很乖，更没有说过一句不愿意，但池靳总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云宁怎么能就这样被他一辈子养在家里，就当一个小金丝雀呢？他原本只是不想让云宁离开他而已，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那些不该有的独占欲也该收一收了，就算再舍不得，也得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