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托人送信来,小寡妇情绪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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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娟走在小路上,天冷穿得厚实,圆滚滚像个团子。jiejie们传下来的衣服旧了,花色也不新,所以是个破烂脏团子。 她怀里紧张地揣着自己的书包袋子,走一会儿就要惶恐地把手伸进包里摸摸。摸摸东西没掉,才能放心地继续赶路。 中午的时候吴老师叫住她,让她替他办个事:把信捎给魏小庄的魏老四家的徐乐生。 吴老师很和善,还摸了五娟的头,奖励给她一个本子。五娟受宠若惊,哑巴似的,只知道睁大眼睛一个劲点头。 五娟的二姐就嫁在魏小庄,离得不远,有时候她去玩,认得路。放学她从吴文华那里拿到信,吴老师嘱咐她早去早回,路上不要贪玩,天黑了不安全。 五娟知道那个人,魏老四家的小寡妇徐乐生,外地来的,说的方言和本地不太一样。她见过他几面,结阴亲的时候五娟跟着家里人去魏老四家吃饭。小媳妇长得很漂亮,但有一段时间五娟很迷惑,为什么他长得像个男的,走路干活也像男的,却是别人的媳妇。家里大人说小孩子不要关心这些,教她喊他“小表婶”。 五娟的伙伴们也讨论不出来什么。有个男孩知道多一点,他说是因为徐乐生不要脸脑子有病,既当男的又当女的,他老公死了,他和他公爹魏老四偷偷好上。 小孩们的八卦都是从大人们嘴里听来的,半懂不懂,有时候大人们给解释,有时候不给。徐乐生这事就是,大人们不仅不给解释,也不允许小孩们的讨论被他们听到,于是稀里糊涂的,让人想不明白。 但是大的小的人全都知道,魏老四家的小寡妇不是个正经人,不是个好人,成天“嚯嚯人”,不知羞耻,大家都离他远点,免得惹一身腥。 五娟之后谨记躲着他,后来几次见面也不喊人,躲在家里人后面悄悄地打量他,观察这坏人的招数。 吴老师让五娟保密送信的事,五娟想,可能因为吴老师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和不正经的人认识。 她揣着信,走到门口,老觉得里头会突然冒出来什么吃人的怪兽,不敢进去,在门口探头探脑。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小丫头的喊声没喊来人,倒把狗喊起来了,凶猛地冲她“汪汪”叫。 五娟害怕,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走到后面竹林,又喊,“有人吗,有人在家吗?四舅爷!小表婶!” “谁呀?”屋子里有人问。 五娟踩着砖头扒到窗台,“小表婶,你在家吗?小表婶!” 那人说,“是我,你是哪个?” 五娟说,“我是沈文昌的丫头,我是五娟。有人叫我给你送信来。” 徐乐生在窗户后面和她说话,“是五娟啊,谁让你送过来的?” “我不能说!”五娟摇头,把信从语文书里拿出来,“你开开窗,信给你。” 徐乐生说,“窗户坏了,开不开,你从这个缝里递给我行吗?” 五娟费劲地把信封顺着窗户边上窄窄的口子给他塞进去,她在这头塞,徐乐生在那头拽,费劲地把信递过去。薄薄的信封弄脏了,好在没破。 “五娟,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徐乐生说。 吴老师的任务完成了,五娟打算回家。临走她回头看那扇打不开的窗户。刚刚小寡妇站在后头跟她说话,她总感觉他好像没穿衣服,裹在被子里跑出来跟她说话,透过贴画玻璃窗隐隐约约地现出他的身样。 五娟觉得他很奇怪,这个时间不干活,在家睡懒觉,果然是好吃懒做的小媳妇吧。 但是为什么不穿衣服睡觉呢,古里古怪的,外地人都不怕冷吗?她想着这些,回程的路因为害怕天黑,“咚咚”跑得比来时快多了。 第二天吴老师问五娟信的事情,五娟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了。吴老师又从自己抽屉里抓了几颗糖送给五娟,她感觉很骄傲,好像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工作。糖是这边喝喜酒办喜事的人家才会给的糖,说不上很贵很好吃,只是特别。五娟攥着糖,朦朦胧胧地高兴和惶恐。 徐乐生拿到吴文华给他的信,信里说他很想他,回城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年后,那边对接的职务也已经安排好,回去就能直接上岗。 吴文华问他是不是他要跟他走的事情被魏老四发现了,魏老四不让他走。又说自己会一定想办法带他离开,他很担心,请他给他答复,好叫他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两天后还是这个时间会有学生来拿回信。 徐乐生把信藏在床底的木脚底下塞好。他怕冷地缩回被子里,一颗心像身子一样冰凉。 跟吴文华走的事八成是黄了。他带不走他。 如今的这个结果其实早有预兆了。拉拢吴文华,就得把身子给他使,用多了,魏老四的狗鼻子就发现不对了。 徐乐生埋怨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把逃跑的事情跟吴文华说清楚,求他带自己走呢?他的眼睛眨了眨,其实那样也是条死路,那个男人太懦弱,指望不上,遇到这样的麻烦肯定要装聋作哑躲着走。 他求过他,近乎卑怯的,可他什么也没做,埋头做缩头乌龟让魏老四把他接回了家。 吴文华有妻有子,还有铁饭碗工作,何必为了自己这个乡下小情人冒着抛弃一切的风险呢。 道理徐乐生都想得很通,可是事情走到如今这部死局,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如果当时换别的路子走,现在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想着想着,他的牙咬得“咯吱”作响,抬起手咬在自己胳膊上,恨恨咬穿皮rou。 徐乐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活了19年多,但是他感觉自己的一生很累,很无聊,很没有意义。好的、美丽的东西离他好远好远,总是够不到。他愤怒,不安,恐惧,窃喜,做出一些选择,失去一些东西,也得到另一些,走了很远,又好像从来没有离开最初的那个泥潭。 徐乐生又想到小叶舅舅说的话:“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天地间的一只小虫子,每天吃吃喝喝很快活,吃完喝完找老婆生孩子。但好像不吃不喝,不找老婆,也不是很痛苦很糟。因为结果都一样,甚至过程也一样。” 小叶舅舅,小叶舅舅其实是很聪明的。他们刚玩到一起时,有天那个男人带他去山上捉蛇卖钱。 躺在草地上,小叶舅舅对他这样说。他说了自己心里的一些感想,有令人困惑的,有令人沮丧的,也有令人反思的,说到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口干舌燥,意犹未尽又厌倦疲累地闭上了嘴。 徐乐生被他的话打动。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他和我想的一样,人活着为什么是这样,好像总是试图让自己快活,也做一些能让自己快活的事,然而回头想想自己走过的岁月,又是那样的让人不快活。 他领会小叶舅舅的意思,领会那个“一样”,他也沉默了。 徐乐生和魏小叶都认为,他们的私奔和虫子换了棵树吃树叶的性质一样,属于有意义又没有意义的。但是小叶舅舅还是愿意帮他,因为他很无聊,看到有事情做就做了。他也愿意招他,哄得他又哭又笑,小孩子恋爱玩闹似的有趣味。 徐乐生问他,为什么都是一样的,不跟之前的女人好,反而抛弃她们继续和自己老婆过日子呢? 小叶舅舅摇头说,“我是个粗人,俗人,说不好什么大道理。但是人都是一个样,你发现了吗,换一个回过头来其实还是差不多的日子。” 关于这一点,徐乐生现在也不怎么赞同。小叶舅舅显得有点过分消极,人和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所以能碰撞出不同的结果。 徐乐生猜,如果当时私奔成功了,小叶舅舅八成过两年自己又回来了。如果他还活着,想必此刻应该会拖着脑袋思索一下,然后认同地点点头,“没错,是这样。” 小叶舅舅对他很好,徐乐生一直在享受他的照顾,而另一方也是自然地,没有想要回报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他招女人们的好处,无为而治,做的事情随心而动,不求回报,,但有时候却也因此显得太自由散漫,自私自利。 人去了如烟花,如纸钱的灰烬。这个人的好与不好,都散去了。魏小叶的老婆恨他、怨他、爱他,现在停息了对他的感情,徐乐生也是,其他人的也是,只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回忆,说不上来好,也说不上来不好,是一只虫子爬过的痕迹,有意义也没什么意义。 徐乐生把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哭得倦了,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梦里小叶舅舅枕在他的腿上,手上给一根狗尾巴草打结,继续神神叨叨说那些碎片一样的呓语,徐乐生低头抚摸他短短的头发,像他生前做的那样,从这个死人的眼睛、嘴巴里得到了平静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