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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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小黑炭小心翼翼地趴下来,晏怜绪弹了弹他的额头道:「要是疼痛,你得叫出来啊。」 「叫出来有什麽用?」小黑炭睁大一双澄澈的墨绿眼眸道:「叫了也不会不疼痛啊。」 晏怜绪一怔,他想了想,摸着小黑炭的脑袋道:「你叫出来,我会听见的,然後我一定会来到你的身边。」 小黑炭凝视着晏怜绪,眼睛又渐渐弯成月牙。他笑起来极为好看,露出两颊深深的梨涡,那枚小虎牙也非常可爱。 晏怜绪被小黑炭看得脸红,幸好小黑炭很快便转过头去,拚命地伸长手臂拿起那个红盒子,塞到晏怜绪手里。 「那是什麽东西?」晏怜绪从未见过这个红盒子。 ?? ?「我也不知道。」小黑炭神秘兮兮地道:「听说是什麽好东西,女孩子们也争着要看,所以我便偷偷地从竹青jiejie那里拿走了。」 ?? ?「明天你得还给她。」晏怜绪没好气地道。 ?? ?「你先看看里面是什麽东西吧。」小黑炭撒着娇。 ? ? 晏怜绪把烛台拿得更近,然後好奇地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一方红绸手帕—不,比起一般的红手帕要大一点,边缘处以金线绣出迎春花纹。虽然这方红巾已经残旧褪色,但还是不难看出它的主人是如何珍惜它,把它洗得乾净,整齐地叠放在木盒里。 ?? ?「那是什麽?」小黑炭瞪大眼睛。 ?? ? 晏怜绪提起红巾看了一阵子,这才恍然大悟地道:「那是红盖头。」 ? ? 晏家乃是定屏城书香世家,晏怜绪自是曾经跟随父母参加其他人的婚礼,也见过新娘子的红盖头。? ? ?? ? 晏怜绪仔细地抚摸着这一方红绸,说道:「新娘子成亲时会戴着红盖头,只有洞房时新郎才可以掀起新娘子的红盖头。」 ? ? 小黑炭歪头不解地看着晏怜绪,烛光映照着他那小包子似的白嫩脸颊。 ? ? 晏怜绪突然想起娘亲曾经跟他说过,小黑炭没有爹爹,只有娘亲,随的也是母姓。小黑炭的身世如此孤苦,想必从未见过新人夫妻交拜,晏怜绪连忙把红盖头放回木盒里,欲盖弥彰地摇头道:「也不是什麽重要事情。明天你把这木盒还给竹青吧,这想必是竹青母亲珍爱的东西。」? ?? 「这红盖头是怎麽戴上的?」小黑炭不依不饶地问道。 ? ? 晏怜绪唯有把红盖头戴到头上,看起来如同一个待嫁的新娘子。红盖头挡着全部视线,只隐约看到烛光摇曳,使晏怜绪心里有点不安,他刚想抬手摘下红盖头,小黑炭却握着他那抬起来的手。 小黑炭的掌心温热潮湿,就算只是被他的掌心触碰,晏怜绪也好像感到对方稳定跳动的脉搏。 晏怜绪的心跳渐渐有点快,快得无从捉摸,快得莫名其妙,他的耳朵渐渐地红起来,可是他却不想挣开小黑炭的手。 小黑炭低声道:「然後呢?你说新郎会把红盖头掀起来?」 ? 「嗯,通常是以喜秤……」晏怜绪还没有说完,小黑炭空着的一手已经轻轻地掀起他的红盖头。 ? 冷月无边,烛光如豆,虽然幽暗的房间里极为简陋,却洋溢着甜蜜暖意,足以填满心房的每一处。 ?? ?两个小孩子就这样安静地执手对视,彷佛今夜就是他们的大喜日子。 ?? ?晏怜绪有点失措地睁大眼睛,只呆呆看着小黑炭。他的年纪太小,还不懂得为了这些事而害羞,心底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 ? 小黑炭亲了亲晏怜绪的脸颊,笑道:「小馒头,那我就是你的新郎啦。」 ?? ? 翌日,昼阴正重,霜凋堤柳,飘风静静递冷,画栏下还散落着几朵玉蝶梅。 ?? ? 寒碧院暖阁的碧纱对掩,灰暖香融,晏夫人正在跟晏怜绪一同用午膳。晏夫人喜好养生吃素,菜式也极为清淡,只有玉珠豆腐丶酸椒玉笋丶素鳝鱼羹和卤水芹菜。 ? ? ?晏夫人穿着平日常穿的直领大袖敞口松针云纹紫披风,新来的婢女一不小心,几乎把guntang的素鳝鱼羹打翻到晏夫人身上。那婢女连连告罪,晏夫人素来宅心仁厚,也没有叫这婢女自行领罚,只是责备了几句而已。 ? ? ?婢女退下後,晏怜绪一边吃着玉笋,一边见晏夫人还在低头仔细地检查着披风,生怕那素鳝鱼羹弄到披风上,不禁不以为然地道:「娘亲,您穿了这件披风那麽多年,也应该换一件新的。」 ? ? ?从晏怜绪有记忆以来,晏夫人就常常穿着这件略显陈旧的披风。明明晏府不缺钱,晏夫人也有不少衣服,她却似乎对这件披风情有独锺。 ?? ? 晏夫人叹息道:「绪儿,你可不能那麽浪费,夫子没有教会你朱门酒rou臭,路有冻死骨吗?」 ?? ? 晏怜绪嘟着嘴不说话。 晏夫人也不恼,只温柔地微笑道:「这件披风是我嫁给你爹时的嫁妆,是我出嫁之前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可得好好珍惜。」 ? ? 晏怜绪想起昨夜的那方红盖头,他倾身上前,轻声问道:「娘亲,您还留着嫁给爹时戴着的红盖头吗?」 ? ? 晏夫人笑道:「当然是留着的,这可是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呢。」 ? ?晏怜绪咬着象牙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窗边的蓝地金彩荸荠瓶。 晏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注意仪态。晏怜绪吐出筷子,回头看着晏夫人,晏夫人难得打趣道:「你突然问起这件事,难道是见到心仪的姑娘吗?」 ?? 「之前我看见竹青拿着红盖头,所以有点好奇而已。」晏怜绪摇摇头,他平日很少对母亲说谎,但今天却说谎了—虽然他年纪还小,但也知道不能跟母亲说自己想当小黑炭的新娘。 ? ? 晏怜绪隐约明白这是不对的,尤其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他一定会把自己打得半死的。 ?? ? 白雪皑皑,银蝶乱舞,百里冰封,大地彷佛也被风雪淹没,海霞院的暖阁却是春浓茶暖,翡翟屏开,一室袅翠笼烟。 ?? ?? 这样的一个午後,曲雪珑却突如其来地踏雪而至。他依然一身素净,白狐滚边长披风里是一袭月白素色长袍,衣袂飘舞,恍若凌波微步。 曲雪珑从事的明明是士农工商中最低下的商人,又是钱庄主人,平日处理的全是铜臭之事,却还是那麽气质淡雅,不沾半点人间烟火。 玉鸾正静静地拥着锦衾,双手捧着狩猎纹鎏金银杯, 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水。这几天他的嗓子发炎得严重,几乎说不出话来,加上天气乾燥,喉咙里的磨伤更是难以痊愈。 ?? ? 他刚刚浸泡过香汤,一头长发松松地以木簪挽起来,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瓶覗色七宝小纹柄浴衣,被剥去污垢的肌肤透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宛若一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瓷娃娃。 醉梦院的调教早就深入玉鸾的骨子里,所以他就算随意斜靠也是风情万种,姿态撩人,但他的神情却是无比呆滞,只是心不在焉地盯着一旁的银胎烧蓝嵌白玉祥云纹宫灯。 ?? ? 一看到曲雪珑走进来,玉鸾立即回复平日的柔顺笑容,如同戴上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 玉鸾放下蜂蜜水,笑眯眯地站起来,娉婷地行了福身礼,这才上前侍候曲雪珑解狐裘,搭到紫檀木云龙头纹衣架上。他亲昵地挽着曲雪珑的手臂,甜丝丝地亲吻对方的脸颊,柔声道:「相公怎麽来了?」 幸好玉鸾喝蜂蜜水之前已经涂抹了药膏,现在说起话来才没那麽疼痛。 ?? ? 曲雪珑听见玉鸾沙哑的声音,蹙眉道:「嗓子还是不好吗?」 ? ? 「还是有点不舒服,应该是着凉了。」玉鸾靠着曲雪珑的肩膀,二人穿过镶嵌景泰蓝沉香碧纱橱,并肩坐在小几一侧。曲雪珑看着小几上黏稠黄白的蜂蜜水,问道:「这是什麽?」 ?? ?「那是蜂蜜水,对嗓子很有用。」玉鸾随口回答,说完之後才突然想起当天在醉梦院里,楼月璃曾说过同样的话,曲雪珑应该也听到那句话— ?? ? 玉鸾心虚地看着曲雪珑,曲雪珑却没有追问,只是拍了拍玉鸾的手背道:「如果有用就多喝几杯吧。」 曲雪珑回头向正站在房门的夕雾道:「今天午膳时的鱼汤对嗓子挺好的,你叫厨子晚上给鸾夫人也准备鱼汤吧。」 夕雾面有难色,看了玉鸾一眼,玉鸾伏在曲雪珑的怀中,轻声道:「今天不行呢。」 曲雪珑偏头看着玉鸾,玉鸾闷闷地道:「今天起来时夕雾给我量体重,发现我重了几斤,这几天也不能喝东西,只能喝蜂蜜水。」 每天夕雾也会给玉鸾量体重,若是重了一点点,玉鸾未来的日子只能喝水,完全不能进食,直到他回到原本的体重,才可以恢复进食。 曲雪珑的额头抵着玉鸾的额头,轻声道:「你的样子看起来跟平日没什麽分别。」 玉鸾握着曲雪珑那冰凉的皓腕,把他的手往自己的小腹上摸,一本正经地道:「这几天冷得很,我没怎麽出门,小腹上也长出rou了。」 曲雪珑吻了吻玉鸾的鼻尖,道:「健康要紧,吃一点东西吧。」 玉鸾只坚持地摇头,若是脱衣服时让曲雪珑倒了胃口,或者是主动骑在曲雪珑身上时,自己太重了,骑得他不舒服,那就真的糟糕了。 曲雪珑的秀眉轻颦,也没有再纠缠於这件事里。 香炉把暖阁里薰得暖洋洋的,放在酸枝扁方博古架上的一双玲珑蝴蝶灯如同彩蝶翩然,流光溢彩。 ? ? 玉鸾只想转过话题,免得曲雪珑对蜂蜜水起疑。他放松身体,软软地躺在曲雪珑的大腿上,一手把玩着曲雪珑腰带上的镂空犀角銙,问道:「曲爷怎麽来了?」 ? ? 曲雪珑从怀中拿出一份大红洒金请帖,他一边把请帖递给玉鸾,一边道:「楼兄刚刚搬到凤临城不久,打算办一场流水宴,宴请凤临城的大户一同作乐。」 ?? ? 玉鸾一看到封面那古怪别扭的字迹,就知道那是来自楼月璃之手。写请帖的工夫理应是交给手下办的,毕竟这一写就是上百份请帖,而楼月璃却竟然亲自动手。 ?? 还是,只有曲家的请帖是楼月璃亲手所写的? ?? ? 玉鸾的身份始终尴尬,虽然他不是曲雪珑名媒正娶的妻子,在曲府里的地位却跟正妻无异,住的也是每代曲少夫人居住的海霞院。外人未免对玉鸾投来好奇的眼神,所以他从来不去那些地方当箭靶子,省得自讨不快。 ?? 「您知道我一向不去这些宴会的……」玉鸾打开请帖,顿时合上嘴来,他总算明白曲雪珑这次为何特意询问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