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碧瑛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要相亲
九重天上,万里云海,霞光绮丽。 紫薇大帝的紫元殿仙乐阵阵,仙娥广袖如云。 帝君为庆贺玄鋆真君顺利归位,特设百仙宴,邀请众仙同乐。筵席上各色仙果奇葩,琼浆玉酿不绝,配着司乐仙人的袅袅清音,众仙也各自觥筹交错,端着酒盏熟稔地走动起来。 “听说玄鋆真君此番历劫十分顺利,无数福德加身,比预计不知多了几倍。” “可不是,真君本就战力超群,如今修行又精进许多,以后整个三界恐怕都难逢敌手了。” “可真是我天界之福啊。” “正是如此啊。如此美事,定要痛饮三杯才是。” “仙友请。” “请。” 宴会进行得热闹,仙人们也聊得畅快,却唯独不见宴会主角,此番历劫归来的玄鋆真君。 此刻南天门外,一名神将默默站着,定定望着凡尘方向。 神将身着白色战袍,身后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飞扬。旁人只要稍微靠近些,便能感觉到他体内充盈的仙力,但他站在那处的背影,却无端给人一股悲戚之感。 一名仙侍走上前来,道:“真君怎的还在此处?宴会已开始了,大家都等着真君前去,与真君道喜呢。” 那神将却道:“何喜之有?”声音冷淡,确听不出一丝喜悦。 仙侍见他不悦,也不再多言,只立在一旁,等他动作。 神将突然道:“你自去仙宴罢,我还有事要做。”说完指尖一道诀捏来,便不见身形。 仙侍讶然无语,天门守将凑上前来,奇道:“真君好像是往凡界去了,他不是刚上来,怎的又回去了?” 仙侍道:“我如何知道?兴许是凡尘太美,不忍离去?以往总是仙娥思凡,如今竟连将军也叫凡尘迷住了。” 守将却道:“我看将军就是东西落在凡界,回去寻找去了。” 仙侍白了守将一眼,道:“以将军地位和修为,有什么凡界东西能入他眼?罢了,我怎的在此与你废话。听说此次百仙宴邀请了许多美丽的仙娥,我可不能错过,就此别过。” 守将望着仙侍一脸艳羡,又看了看将军离去的方向,顿时为将军错过仙宴感到惋惜。但又一想,如今将军威望甚高,要什么样的仙娥不可得,哪像那个仙侍那般只能远远看着,便又觉得自家将军十分威武,颇感自豪地昂首守门去了。 与此同时,昆仑南极仙翁洞府中,隐于数株灵植之间的一方碧玉台上,沉睡许久的人缓缓睁眼。 台上结界感应到气息流转,泛出莹玉流光,一个童子立刻奔了进来,看到台上人正侧着身子,一手撑着玉台,意欲起身。 童子立刻道:“碧瑛师兄,你醒了!” 碧瑛方醒转过来,脑中还有一些混沌,听到声音,便朝童子怔怔望去。 童子快步奔到台前,伸手去扶碧瑛。 他手方触到碧瑛手臂,碧瑛便感到体内刺痛,不由低呼一声,童子吓得立刻松了手,口中忙道:“师兄怎么了?可是我弄疼师兄了?” 触感离去,体内刺痛便也消散。 碧瑛摇摇头,轻声道:“不关你事。是我身体有异,若受触碰,体内便会如针刺般疼痛,方才吓着你了。” 童子见碧瑛面貌秀美,又十分温柔,立时便喜欢上了这个他一直负责照看着的师兄。 “此处可是昆仑?”碧瑛问道。 “正是,若是师尊和其他师兄们知道碧瑛师兄醒了,一定十分欣喜。”童子满脸都是悦色,丝毫不加掩饰。 碧瑛心中淌过温情,又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童子道:“我也不大清楚,自我来昆仑,师兄便一直在沉睡,后来便是由我一直负责看顾师兄的。” 碧瑛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便问道:“怎的如此安静,只有你一人在吗?师尊和其他弟子呢?” 童子道:“师尊带了好些弟子去九重天上参加仙宴去了,听说是有一位真君大人归位,帝君摆了百仙宴为他庆贺呢。还有一些弟子在的,应该都在其他地方忙着,师兄才没看到。” 碧瑛垂着眸,只轻声道:“是吗?” 童子一口气说了好些,一时不知碧瑛所应的是哪件。他见师兄醒了,心中欢喜,便想为他述说这些年昆仑发生的新鲜事,碧瑛却又轻声开口,拿了问题问他。 “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童子看向碧瑛,见他一只手抚在肚腹,眼睛也望着那处。 他如今腹部高耸,此刻侧身半坐着,更显突兀。 童子却丝毫不以为奇,继续朗声答道:“师兄腹中孕着胎儿,可要小心些才是。师尊吩咐了,说师兄腹中是仙胎,孕育时间极长,对孕体损耗也是极大的,所以才将师兄安置在此处。此处灵力充沛,是昆仑灵力最盛的地方了。” 碧瑛一只手仍抚在浑圆的肚上,微微垂着头,也不知将童子的话听进去多少。 童子只当碧瑛刚从沉睡中苏醒,定是容易疲累,便劝碧瑛再躺下歇息片刻,他去找师兄要些丹药,也去灵泉取些水来,给碧瑛服用,好多恢复些气力。 碧瑛向他展颜微笑,果真躺下身去,闭眼歇息。 童子叫他一笑晃了心神,面上竟是一红,接着便急急跑出去替他寻药去了。 玄鋆初回到九重天,却没有入南天门,只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望着凡尘方向,心中难耐悲怆。 自己行善一生,是为碧瑛祈福,盼望他来生顺遂,没想到一切不过自己命定劫数,所做善德尽数落在自己身上。如今他修为大增,受了福报,那碧瑛呢? 本以为失去碧瑛,挨过凡尘匆匆数十载便罢了,如今却要让他在九重天上承受无边无际的孤寂,想到此处,他便胸中闷痛,不能自已,恨不得丢下一切,自毁仙元,追随碧瑛而去。 从前无情无爱,万年也不过匆匆而过。 如今心中有了爱人,却夜夜独枕寒凉,臂间空有虚无,每日每夜都成煎熬。 他回到京城,将军府早已易主。 来到城东,留瑛居竟还是当初的模样。 那时他将碧瑛安置在祈院,自己却住得十分不舒坦。但母亲定是不愿让碧瑛入府的,自己也对碧瑛的出身有些忌讳……想到此处,无限悔意又从他心中涌出,化作绵绵痛意,在全身蔓延。 他在城东看中了一处宅子。宅子不大,但他手中钱财有限,便想着先将碧瑛迁来,待自己有了军职,在战场立了战功,得了封赏,再给碧瑛更好的。 他雇了人将宅子重新整理,没想到方修整完毕,皇上的调令便来了。 碧瑛直到最后,也没踏进过这宅子一步。 他甚至不知道这宅子的存在。 后来在抚谷,他与碧瑛日夜相处,又与他共同经历生死,越发觉得与碧瑛各处都无比契合,便更加憧憬与碧瑛回到京城,在这处宅子定居下来,在这里养育他们的孩子,一起老去。 没想到…… 这里没有一丁点属于碧瑛的印记,玄鋆便不做留恋,又回到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小院。 院子与自己最后的记忆无差,他与碧瑛衣冠合葬的墓前甚至还摆放着新鲜的果品。 他来到碑前,细细抚着碑上纤细的刻字:折思谟与妻之墓。 碧瑛,你到底在哪里?可笑众人谓我无限风光,我却连心爱之人葬在何处都不知道……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碧瑛刚刚身死,到折府找他讨要碧瑛尸身的白须老头。 他心中迅速有了计较,手中画诀,转瞬便到了昆仑境外。 昆仑仙境,有无数远古灵元庇佑,无法瞬移,只能老实驾云。 玄鋆踏着一朵祥云来到南极仙翁洞府前,正碰见一个手执玉壶的童子,那小心谨慎的模样,仿佛壶中装着什么珍奇宝酿。 “敢问小道友,仙翁可在府上?”玄鋆拦住童子,定身问道。 童子见面前的仙人从一朵五彩祥云上下来,又道力淳厚,知他应是品级不凡,恭敬回道:“仙翁到天上参加百仙宴去了。” “谢过小道友。”玄鋆知晓仙翁所在,便立刻又乘云离去。 童子见他来去突然,颇觉奇怪,但心中念着温柔的碧瑛师兄,便也不做多想,捧着满满一壶灵泉水继续往碧玉台去了。 玄鋆的突然现身引起仙宴一阵sao动。 众仙急忙端上酒盏欲上前寒暄,玄鋆却只向紫薇帝行了一礼,接着便寻着南极仙翁而去,又与仙翁耳语数句,便与仙翁一同出了筵席,到殿外叙话。 “真君可真是姗姗来迟,老翁我先在此向真君道喜。”仙翁向玄鋆虚作了一礼,笑着道。 玄鋆却一脸愠色,道:“你莫要和我装糊涂。我问你,我在凡间时,曾有一个老翁来找我讨要碧瑛尸身,那个人可是你?” “唉呀叫真君认出来了,真君果然慧眼如炬。”仙翁仍打着哈哈。 “你我同在仙籍万年,你有几副面孔我如何不知。我只问你,你将碧瑛葬在何处?”玄鋆懒得与南极仙翁周旋,便直接问他。 南极仙翁倒叫玄鋆问住了,这其中曲折,叫他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玄鋆却不耐烦,道:“如何还需慢慢说来?你当初诓我,说只要我多攒福德,便能达成心愿,让碧瑛来世顺遂,没想到只是骗我为自己积功德而已。如今你又要拿什么话来骗我?” 仙翁叫屈道:“我如何做过此种承诺?何况你当时那种情态,我若不找话安抚你,你随便寻个由头自戕了可怎么办?白白在人界走了一遭,修为也没有提升……” 玄鋆不愿再听,打断他到:“口口声声俱是修为,我懒得与你再说,也不知道你还要为了我这身破修为编出什么话来,我自己去找。” “玄鋆啊……”仙翁一声玄鋆喊出口,人已经不见踪影。 “总是这么急躁,活该你一身孽缘。”仙翁拈拈胡须,口中低语,“看你以后再来求我。”想到日后不可一世的玄鋆在自己面前黑脸耷脑的情态,仙翁不由得面露喜悦,也不再计较方才玄鋆一番指责,又回宴席上喝酒去了。 玄鋆马不停蹄,又赶到阎王殿。 一路上看到被鬼差押解着的死魂,想到自己的碧瑛也曾这样随在一众死魂中,讷讷向前,便心中疼痛。 当时就该将自己了断,历劫失败也罢,说不定倒可以再入轮回,这段阎殿路上有自己陪在身边,碧瑛也能少些害怕。 他死时已是孤独,死后在这阴森鬼殿也只一人,心中一定俱是绝望。 为何他需要我时,我总不能在他身边陪他?玄鋆心中又陷入无限自责。 阎罗见天界风头正盛的神将来找他,便立刻下殿相迎。玄鋆也不多话,便直述来意,道要寻一凡人命运相看,也不做其他,只要知道他转世命数如何便罢。 阎罗客客气气将他引到后殿,又唤来功曹吩咐他将玄鋆带去贵贱司,协助玄鋆查阅一名凡人转生命格。 功曹将玄鋆带到贵贱司,却找不到任何关于碧瑛的文书。 莫说转世,便是前世,也无一丝记录。 功曹奇道:“世间凡人,命数都要经我阴殿而过,由我等功曹记录,上呈鬼王,再发给判官的……” “那如何却没有他的文书?” “真君莫要着急。若是如此,恐怕这位碧瑛并非凡界之人……” 功曹此语一出,玄鋆心中便涌起巨大希望。 若不是凡人,莫不是碧瑛也在仙籍之中?是了,他说他自小跟随在一名方外之士身边,如今那方外之士便是南极仙翁,他既是南极仙翁座下弟子,早入了仙籍也说不定。 若是仙人,若是仙人,凡间rou胎身死,自是要返回天界的! 玄鋆心中狂喜,竟向功曹躬身行了个大礼道谢,随后便退出文书阁,疾步离去。 功曹叫他这一拜吓得差点立刻跪到地上,也要向他拜去,转眼却见人已消失在眼前。 他在这阴间数百年,看过许多痴男怨女。见到真君这番情态,便心中了然,叹道情爱一事,果然让人癫狂,难怪人界有语云: 情之深切,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也。 玄鋆立在云头,却一时拿不住该往哪里去。 他觉得南极仙翁口中话语不足信,害怕又被诓骗,便转了方向,往南边天府宫方向去。 若是凡人命书中找不到,我便去仙界命书中寻,司命星君掌管三界生灵,他那里定有碧瑛的记录。玄鋆又捏了一诀,快速朝天府宫奔去。碧瑛也许仍在这世间的可能叫他心中翻涌着希望与喜悦,简直一刻也不能再等。 天界虽有百仙宴,但南斗六星君主天下寿厄,职责重大,一向不离居所。玄鋆毫不费力气,便寻着了司命星君。 玄鋆说明来意,司命便果真为他去寻碧瑛的命册。 可任他将寻物诀捏遍,也无任何反应。 玄鋆有些急了,道:“你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连这样普通的诀也捏不出?” 司命怎容他污自己清白,张口要辩,玄鋆却又说:“算了,你将我在凡间的命册调出来给我。他与我在凡界纠缠颇深,也许能找到一些记录。” 司命又捏一诀,手中便多了一卷泛着金光的薄简。 薄简展开,折思谟漫长孤寂的一生,简上却只寥寥数语便作总结。 玄鋆看着“于战乱中失去妻儿”几字,瞬间便变了脸色,心中涌起滔天怒意。 “竟只这几个字,便叫我的碧瑛惨死!”玄鋆捏着命册,运起真气,薄简金光减弱,简上出现道道裂痕,快要被玄鋆掌力震碎。 司命骇道:“真君为何如此!古来英雄,登极者,莫不是要经历失去至亲之痛的,不然如何能大道澄悟,为正道献身?” “失去至亲之痛,哈哈哈哈,失去至亲之痛,你没有失去过,如何能明白那种痛楚!失去妻儿!就为了让我一心为道,就叫我失去……” 玄鋆突然愣住,撤去掌力,将薄简拿在手中,将那短短几字颠来倒去地诵读。 他眼中现出惶意,突然望着司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司命叫他问得糊涂,又被他一番指责激得生了怒气,便道:“自是字面意思。” “可这里错了,我没有孩子。” “命简上显出的运数怎可能错,定是你不知道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失去妻儿……碧瑛那时竟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竟叫碧瑛和未出世的孩儿惨死家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鋆突然状若癫狂,身上真气外涌,将司命住所震得颤抖起来。用来收藏三界运命文书的高阁晃动不止,一众文书纷纷掉落,让司命星官好不心痛。 他忙捏起静心诀,运足十成功力,才叫玄鋆安静下来。 玄鋆仍是捏着那薄简发呆,半晌道:“如何会寻不到他命简?他分明与我有那般纠缠……” 司命抹了抹脸上汗珠,气喘吁吁道:“有几种可能。其一,也许真君所历并非真实,乃是虚妄境……” “断不可能,这简上虽无碧瑛名字,但与我经历是相合的。” “其二,我南斗掌管人、妖、灵、神、仙等运命,却不掌魔界,兴许……“ 玄鋆稍作思索,又道:“他绝非魔。” “其三,此人命数有变,其真正命格尚未完全形成,因此未能在命简中显形。” “何解?” “天道有命,冥冥之中万物皆有定数,但往古来今,总有异数出现。或许是由于某种机缘,生出这异变,这异变便不在我等管辖之中。只是……” “只是什么……” “不管是因何而生,生成何种模样,异变者,恐怕为天道难容……” “天道所向,不过是此消彼长,这不难解。但我如今要如何才能找到他踪迹?” “依真君方才所言,此人似乎曾随仙翁修行。我等本就归仙翁管辖,这其中曲折,想必仙翁最是明白,真君为何不去找仙翁询问?” “那老儿不知心中有何盘算,不肯以实话告我。” “此事好办。真君不肯信仙翁之语,但这人既随仙翁修行,仙翁座下七百八十一名弟子,总该有人知晓他存在罢?真君不妨去昆仑问问……” “司命总算说了句好话。”玄鋆手中捏诀,将薄简送回阁间,便向司命告辞,离了天府宫。 司命星君心头放松,直道这年头工作不好做,心中想着找紫薇帝要求设个童子专门处理上门抱怨的事应该提上议程了。 不到半日,玄鋆又站在了南极仙翁洞府前。 洞府门口没有童子看守,玄鋆因是有事相求,也不便随便闯入,便画了道符,送入仙翁洞府内。 符入府中,便自行消解,府内童子也随之知晓有客来访。 正坐在碧瑛跟前同碧瑛谈天的童子得到客人传讯,便起身向碧瑛告辞,言道要出门迎客。又说这道拜符指力深厚,想必是位贵客,因自己入昆仑不久,有些担心待客不周。 碧瑛看着童子离去的身影,想到他方才所说,心道确实不能让昆仑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便从台上起身,扶着肚子随着童子而去。 玄鋆在门口等了片刻,心中颇有些焦急。 今日在三界中四处奔走,竟找不到一丝碧瑛踪迹。本以为此生无缘,却又突现希望,希望之后却又再是迷茫,心绪几番起伏,是他过去万年也不曾有过的。此刻又只能勉力压抑着心中急切,在老友洞府外等童子出来,一点不敢坏了规矩,生怕叫这最后一丝线索也断了。 听着脚步声,玄鋆回头去看,便看见又是方才所见那个童子。 童子也将他认出,连忙行礼,道:“仙君无量寿福。” 玄鋆回礼,道:“童子寿福。” 又道:“吾乃天界神将,道号玄鋆。有事请教童子,还望告知。” 童子一听,竟是百仙宴预备庆贺的仙君,立刻恭敬道:“仙君请讲。” 玄鋆便道:“你可知仙翁座下弟子,名唤做碧瑛的。” 童子本还怕自己学识浅薄,无法为玄鋆解惑,这时一听玄鋆竟说出温柔师兄的名字 ,不由脱口道:“仙君找碧瑛师兄何事?” 玄鋆听他口吻,似乎碧瑛并未殒命,心中顿喜,立刻道:“碧瑛现在何处?” 童子想起自身职责,是要看护碧瑛师兄安全。仙翁也曾嘱托,碧瑛师兄之事都要向他禀告。此刻仙翁不在,这个玄鋆真君又奇奇怪怪的,一时拿不准应该如何回话。若他对师兄不利,自己岂不是大罪过? 玄鋆看童子犹豫,以为又是南极仙翁授意,不叫他们告知自己关于碧瑛的任何消息,心中怒气又起,周身真气便有些收不住。 童子方修道不久,哪能承受这般压力,顿时便脑中剧痛,不由得捂着头大叫起来:“仙君饶命!” “仙君息怒!” 玄鋆正欲解释,自己并无任何恶意,却听见另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 自己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听到过这声音了。 他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碧瑛从未向他托梦,即便再见面,他也辨不出碧瑛样貌,听不出他声音。 可这声音远远传来,只四个字,他便知道,那是他的碧瑛。 这声音早印在他灵魂中,上天入地也不能忘。 他朝那声音来处望去,只觉时间仿佛倒回,那人又重新站在了自己面前。 不是那个倒在地上浑身浴血的碧瑛。 不是躺在床上,任自己等待多久都不愿睁眼的碧瑛。 他是鲜活的,眼中是柔和的光,正朝自己走来。 不,不是时间倒回。 那人如今腹部高耸,肚里分明,孕着他的孩子。 他走得极慢,玄鋆不能再等待,疾步奔上前,将他拥入怀中。 玄鋆小心避着他的肚子,将他上身锁在自己怀里收紧,仿佛要将他融到自己血rou里一般。 这样就再也不会和他分离了。 感觉到碧瑛在他怀中挣扎,他却不愿放手,他怕一放手这人就又会消失不见。 玄鋆真气撤去,那童子不再痛苦,回身却看见玄鋆将碧瑛师兄抱在怀里,忙跑到玄鋆身旁去扯玄鋆手臂,口中叫道:“你快放开师兄!” 他如何掰得动玄鋆臂膀。 玄鋆箍着碧瑛身体,将头埋在碧瑛颈中,贪婪地吸着碧瑛身上的味道,任凭童子撕打,自是纹丝不动。 感觉到怀中人挣扎渐渐弱了,玄鋆心中欢喜,想着碧瑛定是愿意接纳他的,却突然臂上一重,碧瑛竟然软着身体,往地上滑去。 玄鋆忙去看碧瑛,却见他口中溢出鲜血,双目紧闭。 多年前碧瑛满脸血污,胸口插着一柄长刀,紧闭双眼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立时便现在他眼前。 他几乎顿时又要癫狂,以为又再次失去碧瑛,旁边童子的叫喊声却将他神智拉了回来。 “你快放手!师兄受不得人触碰,你这样他要痛死的!” 他脑中混沌,只知依童子所言,将碧瑛轻轻放在地上。 片刻后,他神智清明,拿真气去感应碧瑛生机,知道他并非身死,应是晕了过去,才略微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童子所言,他问道:“你方才说碧瑛受不得人触碰?” 童子已经急哭,眼中包着泪水,一抽一抽道:“师兄,师兄说,他身上有什么蛊虫,被别人碰着身体了便会,便会疼痛……” 玄鋆如遭雷击。 情人蛊。 那时他还是折思谟,心中只想将碧瑛据为一人所有,想要碧瑛彻彻底底的忠贞,便叫玉蕤阁的调教师傅给碧瑛种了蛊。 那蛊虫母子一对,子蛊种在碧瑛身上,母蛊在折思谟体内。子母蛊对寄主本身本没有影响,但子蛊只认母蛊气息,若子蛊寄主受非母蛊寄主者触碰,子蛊便会剧烈排斥,让寄主承受万针刺骨般疼痛。 折思谟那时未能完全信任碧瑛,只将碧瑛当做附属品般对待,若是后来的自己,如何舍得碧瑛受一丁点痛苦。 玄鋆向碧瑛体内送了些真气,替他调息,却又不敢多送。碧瑛如今是凡体,真气过多,只会反噬。 他终是把自己逼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地上潮凉,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却碰也不敢触碰。 他问过童子碧瑛平日歇息之所,便手中捏诀,在碧瑛身下聚起云絮。云絮将碧瑛身体托起,直到碧玉台上,才又散去,让碧瑛在台上沉睡。 玄鋆想在碧瑛身旁守着,童子却凶巴巴地在一旁下逐客令,说道:“仙君自己走罢,若是仙翁回来,也要将仙君赶走,到时打起来,多不好看。” 玄鋆问童子:“碧瑛这许多年可是一直在昆仑?” 童子干巴巴道:“碧瑛师兄是昆仑弟子,自是一直在昆仑。” 玄鋆心中有了计较,便暂时离去。 他有许多疑问,一定要找南极仙翁问个清楚才行。如今他已知晓碧瑛所在,也知道碧瑛并未身死,腹中还孕着他的孩子,他心中全是喜悦,对未来满是憧憬。心中想着:仙翁再想诓我,自是不可能。 他倒不知,如今他的情态,倒像是当初碧瑛初见折思谟时一般。 玄鋆回到九重天去找南极仙翁,却扑了个空。 原来那童子被玄鋆一吓,再不敢拖延,立刻找府里师兄要了张传音符,将碧瑛师兄已醒的消息告诉了筵席上的仙翁。 仙翁和众弟子听说沉睡了五十年的睡美人终于醒了,纷纷难耐激动,呼啦啦集体从宴席上告辞,弟子们临走还从案上顺走了许多瓜果,说要带回去给师弟尝尝。 这次回到宴席,玄鋆也没能再顺利脱身。 紫薇帝好不容易将他捉住,便挟着他往天兵营地去,非要让他立时检阅那十万大军。 忙过这一阵,玄鋆未做任何歇息,便立刻又往昆仑赶去。 踏着祥云进入昆仑地界,却在空中碰着了两个散仙。 两个散仙虽然法力低微,却打扮地花枝招展,看到玄鋆也往昆仑而去,便立刻上前寒暄起来。 “真君可是要去拜访南极仙翁?小仙也要去昆仑,不如同行罢。” 玄鋆在人前惯常少话,脸上也是清冷,只略微点头,便继续往前。 两个散仙倒是互相说起话来。 “看你穿得像只山鸡,莫不是要去同碧瑛道友饮宴罢。” “彼此彼此,你这一身五彩斑斓的,远远望去,我还以为哪个将麻婆鱼捆到了天上。” 玄鋆听到碧瑛名字,又听二人话语,心中涌起不悦,道:“你们说的可是南极仙翁座下弟子碧瑛?” 两个散仙看见真君竟同自己讲话了,立刻齐声回道:“正是。” “你们说的与他饮宴,是怎么回事?” “这位碧瑛道友在昆仑设宴,邀众仙友前去呢。” “饮宴不过是托词罢了,实际是要给他腹中孩儿寻个父亲。” “什么?!”玄鋆大骇,差点想回身将两个聒噪的散仙掀飞,但又不得不压着满腔怒气问,“他为何要给腹中孩儿寻父亲。” “真君有所不知,这位碧瑛道友样貌生得极为秀美,可惜涉世未深,叫一个浪荡散仙骗了身体,如今珠胎暗结,腹中怀了仙胎。” “那散仙不愧是个浪荡子,竟将碧瑛道友留在昆仑不闻不问,可怜碧瑛道友以一介凡身,却孕育着仙胎,其中辛苦不知几何,真是心疼死小仙了。” “你休要假情假意,不过是看中碧瑛道友本体是千年苦戟圣草,想借双修提升自己修为罢了。” “你倒有脸,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个,还上赶着去给别人家孩子当爹?” “我去给别人家孩子当爹怎么了?那孩子生来便是仙籍,又不需要我看护,由他随意生长便是。更何况以碧瑛道友现在状况,只怕难以支撑仙胎,我不计较孩子出身,用仙力助他产子,他该谢我才是。” “能用仙力护他的又不只是你一人,到时候我们便比试比试,有能者上。” “你还是收着点吧,想与碧瑛道友双修之人不知几何,我一路上可都碰着好几个了,你还想比试仙力,到时车轮战看你能坚持到第几个。” 一个散仙于口舌上败下阵来,干脆不再与他多说,往前疾行了两步,追上玄鋆,一脸讨好的问:“敢问真君去找南极仙翁是商议何事?可是仙魔大战之事?” 另一个散仙听到仙魔大战,也不再继续方才话题,快步追上前来,听玄鋆如何回答。 玄鋆却道:“道侣在昆仑养着身子,吾前去探望。” 两个散仙一听,俱来了兴致,玄鋆真君竟不知何时结了道侣!今日一定要将这道侣身份挖到,回去好和其他仙友好好说道说道。 “不知真君道侣是何方仙君?” “仙君不敢当,他如今尚是凡胎,跟在南极仙翁座下修行,名唤做碧瑛。” “……” “吾之前事务繁忙,便让他和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儿在仙翁这处养着,我也比较放心。” “这昆仑一境,果然气象非凡,脉走神龙,让人好生向往。二位仙友继续赶路,小仙先去昆仑胜境游览一番,有缘再会。” “这昆仑果然不负仙山之名,奇花盛开,仙葩遍地,真君继续赶路,小仙先去山中赏花片刻,有缘再会。” 两个散仙竟是接连直接从所踩乌云上跳了下去。 玄鋆睨了一眼,懒得管他们生死,又运足仙力,画了数道瞬移符,每道相持不过百米,但还是比驾云快上许多。 行到仙翁洞府前,修为淳厚如玄鋆,也不免头身叫汗水浸湿,脚上竟隐隐脱力。 他要赶在那些不自量力的登徒子前见到碧瑛,决不能让碧瑛胡乱将自己交到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手中。 若碧瑛果真不肯接纳自己,那他便替他寻一个正直体贴的道侣,默默护他,直至,无力再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