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人间
陈知第二天醒得很早,四五点钟天蒙蒙亮,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把胃里东西吐得干干净净,洗了个冷水脸,人终于清醒了一点。 她头疼欲裂,倒了杯水准备在沙发上休息一会,正对上程子谦惺忪的眼,她笑了一下:“……吵醒你了?” 程子谦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往里让了让示意她上床,她顺从地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他手掌搁在她胃部轻柔打转,声音还很困倦:“难受吗?我应该带点胃药的,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陈知拉着他的手搭上颞区:“头疼。” “我给你按按,”他眼睛仍旧闭着,声音含混,“你再睡会。” 窝进安心的怀抱,很快就重新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人还是恹恹的,洗漱好之后又懒懒窝进沙发,程子谦坐在扶手边替她按摩:“还是头疼?” 陈知闭上眼趴在他大腿上:“断片了。” 她记忆正好断在了自己说要上去休息那个时间点,再往后只记得被程子谦抱在怀里的感受,碎得不能再碎。 程子谦闻言摸了摸她头发:“那你知道自己喝醉了多乖吗,陈知小朋友?” 听他复述了一遍,陈知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端详他眉眼,似乎在考证他话里的真实性。 他含笑看她,被她抓住衣领拉近,没法保持平衡,两人双双倒在沙发上,陈知揽着他脖子跟他接吻,声音含糊:“你给我下蛊了。” 她亲了一会,又移开唇去含他耳垂,顺着脖子往下,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程子谦膝盖半跪,发出邀请:“你今天没事的话……待会要不要去我那?” 他声音低醇,陈知也好不到哪去,嗓子里带了点情动的沉,却是摇头拒绝:“不行……我回来还没见过陈行,公开也没通知他,他肯定生气了。” 程子谦被她撩拨得无可奈何,想起来什么,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昨晚你睡着了,我从窗边看见楼下坐着……应该是你的朋友。” 一听就知道是许昂然,陈知动作停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一直待在楼下?” “你睡着之后,大概三点吧。”他抿了抿唇,目光直直盯着她,“所以你不打算跟我坦白是什么朋友?” 陈知这才意识到这是一道“我去医院的时候看见了你前任”的送命题,她低笑一声坐起来,额头跟他额头相贴:“你吃醋了吗?” 程子谦低下头咬她的唇,舌尖蛮横地探进她口腔,进去了之后又缠绵地勾,紧密地吮,唇缝里钻出点含糊的抱怨:“……当然。” 陈知习惯性去拢他头发,意识到他已经换了发型,手指滑下去搭在他脖子上:“如果我说,昨天晚上是我第一次断片,你心里会不会舒服一点?” “独家信任?”程子谦很快会意,眼睛弯了一下,“谢谢,我很荣幸。” 他坐在沙发上,把陈知揽进自己怀里,声音平和:“跟我说说吧,你跟他。” 陈知偏过头去亲他侧脸:“是青梅竹马。” 程子谦“嗯”一声:“他很重要?” 她犹豫了一下,跟他坦白:“……我想过为了他离开陈行。” 程子谦环住她腰肢的手臂无意识收紧了一瞬——有几个人能在她心中地位高过陈行? 陈知叹了口气:“也不完全是为了他,就是……你总会在某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候,把一个人当作你的救命稻草。” “甚至不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只需要一个想象的图景,一个模糊的形象,你就会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绮丽未来而振作起来。” 许昂然于她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他所象征的干净明亮恰好满足了她的想象寄托。 醉酒,吸烟,糟蹋身体,无数次自毁的时候,只要看见他,就能获得一点清醒。 “所以我也不是特别确定,我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自己。” 程子谦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她的腰:“你知道你这种感情叫什么吗?” 大概是某种虚情假意,她试探地给出答案:“一种自私自恋的自我投射?” 他面上挂着极浅的笑,看起来疏离寂寥,神姿高彻:“宗教信仰。” 他并非不能理解陈知的这种感情,恰恰相反,他也曾将她看作缪斯。也正是因为理解,心里才更加不舒服。这种失衡的落差无法自控地从言谈中溢出来。 陈知消化了一瞬,忍不住去摸他的脸颊:“你很喜欢我。” 她用的是笃定的语气,程子谦便挑眉等着她下文,等来了陈知撒娇一样的亲吻:“师哥。” 这称呼实在是久违,他被她勾起了一点暗恋的酸涩情绪,轻声回应:“怎么了?” 她放缓了声音:“你和他一样重要。” 她的世界混沌一片,如果说许昂然是一束陪伴她的光的话,程子谦的存在则是为她驱散了整片雾,他是她从天上盗来的火种。 陈知凑近他耳边亲他:“你是我的人间。” 他手指不明显地收了一下,嘴角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真是……非常高的评价。” 亲一会说一会话,程子谦看她精神不济,主动提出他开车送她回家,两人言笑晏晏地往楼下走,陈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往客厅一瞥——许昂然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跟程子谦对视,被他攥紧了手,好笑地凑上去吻了吻他:“你是获利方啊,不要这么小气。” 程子谦咬她的唇:“有时候真讨厌你这性格。” 他声音闷在嗓子里:“就算理智上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但私心还是会希望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一方。” 吃醋归吃醋,他还是给她留足了私人空间,从她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根咬在嘴里,朝沙发抬了抬下巴,自己敛下眉往窗边走去,背对着两人。 陈知走到沙发前,没立刻喊醒许昂然,而是蹲在沙发前细细端详他。他睡得不熟,连梦里表情都紧紧绷着,没忍住去戳他眉间,被他无意识地抓住手指。 她笑了声,喊他:“然然。” 许昂然皱了皱眉,迷蒙睁开眼,懵懂地看着她。陈知摸了摸他脸颊:“怎么不去房间里睡?小心感冒。” 他这才清醒过来,别开脸:“你……” 他想说你不是根本就不在意我吗?坐起身要走,目光触及程子谦的背影,又重新坐回沙发上,抿着唇,用一种凶恶的委屈眼神瞪她,偏偏又因为还未消散的睡意显得毫无杀伤力。 陈知逗他:“脸上睡出印了。” 他不满警告她:“陈知——” 陈知含笑看他:“不是不打算来吗?干嘛在这睡着,守株待兔?” 他垂下眼,有点不自然:“我来接你回家。” 陈知觉得意外——她很少见到许昂然这样说话。 他向来跟她是一体的,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没有主语,没有清晰的你我之分,虽然也很少用“我们”来划分跟他人的界限,但从来不会宣告主权一样故意彰显和她的亲密。 她挑了挑眉,看着他笑:“怕我跑了?” 他没像以往一样别开脸不应她,仍旧垂着头,从嗓子里闷出一小声“嗯”。 陈知一下子就心软了,牵他的手,小声哄他:“别怕了,我跟你回去,嗯?” 她打电话让司机载程子谦回家,程子谦坐进副驾,降下车窗,目光跟她身后的许昂然一碰又无所谓地转开眼,叮嘱陈知:“你到家之后好好休息,实在不舒服的话记得吃点止痛药。” 他露出一点无懈可击的风度微笑:“明天公司见,陈总?” 陈知缄口不言,无奈看着他笑——程子谦是故意的。许昂然那句接她回家声音不大,但是绝对足够他听见,这边才打出一手感情牌,他立刻四两拨千斤地提醒对方他的陪伴——甚至还是以正牌男友的放心姿态。 这人小心眼起来简直是锱铢必较。 果然他车还没走多远,许昂然抿着唇问她:“你跟他签了合同?” 陈知“嗯”了声,绝口不提陈行:“并购了他们工作室。” 许昂然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升起一种恶毒的期待——陈知是因为程子谦能给她带来商业上的价值才跟他虚与委蛇。 这想法无疑是对她的一种贬低,才刚刚冒出点苗头,他就察觉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他贬低她,不过是更进一步印证他自己的失格。 一直以来,在他和陈知之间付出的人都是陈知,而不是他——哪怕他才是喜欢得更深一点的那个人。 她只是把原本给予给他的东西——一种真挚的善意和情感,无论是不是爱情——回馈给了其他人而已。 可心里落差的失衡又无法通过别的方式来排解。 ……那本来是专属于他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