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覆水难收
分手一个月后,梅荀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查出了许裕园在德国的住址,飞去找过他一次。 挂掉电话,许裕园跑步下楼,推门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年轻男人。深冬季节,天气干冷萧索,四处白雪茫茫,树下的男人穿着浅色长风衣,摘下墨镜冲他笑:“宝贝,我来看你了。” 许裕园走上去,问他:“是方涧林叫你来的吗?他又给你出主意了?” 这话很煞风景,梅荀顿时就笑不出来了,但还是张开手来抱他,“不要提无关的人。你……”他推开许裕园半步,手从衣领子伸进去摸他的后颈:“你把标记摘掉了?” 许裕园嗯了一声。 梅荀气红了眼,牙根都要咬碎:“许裕园,你怎么能这样胡闹?除了那个荒唐的要求我不能答应,别的都可以商量。你竟然……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我不喜欢你心里有别人,一点也不行。” “我再说一遍,你介意的都已经是往事了。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只能接受过去。从头再来一次,我会从一开始就爱上你,我现在爱的也是你。”梅荀看到他里面穿着睡衣,披了一件外套就下楼,外面温度又这么低,抓着他的手说我们进屋里,“谁陪你去做的手术?谁照顾你?你不是很怕疼吗?” 许裕园不出声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台阶上的积雪。 “我们算了吧。”话都说到这份上,许裕园转身上楼。他走了没几步,被人从身后抱住,抱得很紧,温度和气息都是他熟悉的。 “我做好准备就公开我们的关系,以后你不在家我也不跟方涧林来往,你不要提分手,行不行?”梅荀用鼻子去蹭他后颈的十字伤疤,约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现在这里只剩下omega信息素的清香。一个没有被标记的omega……梅荀迫不及待地想跟他重归于好,想要他重新属于自己。 许裕园的脚步顿了顿,“每次我要走你就让步一点,牺牲一点,这样是没有意义的。我不需要我用离开来威胁你才会得到的东西。” “没有办法补救了?” 许裕园没有直接回答,“我们从一开头就错了,越往下走错得越多。”直到今天积重难返、覆水难收。 许裕园想,他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人,他觉得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是百分之一百的爱,如果不是,那他宁愿不要。又或许,只是情深不寿,情到浓时情转薄,他没有当初那么爱梅荀了,不再愿意承担爱他时产生的痛苦。 许裕园在窗帘布后面坐了一夜,梅荀在树下站了一夜。上半夜还站着,下半夜就坐在行李箱上。天亮起来以后,许裕园看到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拖着行李箱走了。他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脚步放得很慢,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他转身绕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许裕园的视线里。 那一刻许裕园感觉自己的整个胸口都被抽空了,留下了终其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空白。他拉开窗户,上半身探出窗口,想喊住梅荀。他张开嘴,打算用尽平生的力气去呐喊,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喊不出来,像个失声之人。 在这个时刻,他突然想起来,他几乎从未亲口喊出梅荀的名字。不仅如此,他对梅荀也没有任何称呼。 异国恋多年,有时候许裕园觉得自己跟他的粉丝没差别。虽然不太赞同他的事业,可是梅荀参演的每一部片子,上的每一次节目,参加的每一次访谈他都反复看过。每天打开微博关注偶像近况,保存他的每一张照片,这个习惯从他出道之初保留至今。他也熟知粉丝内部的每一个暗语、每一个与偶像有关的梗和笑话,甚至加过几个他的粉丝群。 分手容易脱粉难。虽然换上的新手机没有安装微信以外的中文社交平台,每一个失眠的夜里,他还是会重新安装微博,反复搜索他的名字,在他的超话首页游荡,看他最新出演的剧集和电影,看他的一颦一笑,是否瘦了胖了,有什么新绯闻,待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在一起。 许裕园是个很无趣的人,没有兴趣爱好,也不太与人来往,这么多年来,梅荀就是他贫瘠得如同荒漠的精神世界里的唯一一朵玫瑰,也是他整个生活的核心。 离开他,把他从心中连根拔起,许裕园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碎过一次,又重新长回来。好像连呼吸和走路都要重新学习一遍。 后来的后来,许裕园终于不再每个月重装和卸载几十遍微博,不再对着他的照片出神,不再翻来覆去地看他的影片。他意识到脱敏疗法对自己不管用,他越接触便越想念这个人,改成隔绝疗法——他弃绝他的一切,连故国也不愿意回去。他怕自己一踏上那片土地,就会控制不住地奔向他的身边,回到他们曾经那个家。 许裕园二十八岁那一年,在他基本上完成了定居国外的计划时,在一个清晨,一通来自国内的陌生电话打进他的手机里。 “他出事了,你要回来看他吗?” 许裕园四肢脱力地跌坐到床上,缓了半天才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车祸,情况很不好。” 许裕园抓着电话的手开始抖……现在是毕业的关键时期,学校未必批准他回国。 方涧林说:“你快一点吧,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手机砸落在地上,许裕园甚至没来得及在心里感到悲伤,眼泪就已经掉得到处都是。 他一下飞机立刻打车去医院,母亲打电话过来让他节哀,许裕园简直想砸手机。人还没死呢?节什么哀? 医院被堵得水泄不通,一大堆媒体和记者围在外面等消息,许裕园几经波折才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外,方涧林告诉他晚上要开始做第三次手术。 两人坐在手术室外等,恍惚间好像回到十几年前,梅荀吞药割腕自杀,两人也要是这样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在他醒来后轮流照顾他。那时候许裕园才刚认识梅荀不久,他从来不知道梅荀为什么会自杀,直到多年后听说他的家事才猜到几分。 许裕园一边恨梅荀不来找自己,联系方式是换了,家是搬了,真想找当然不是找不到,一边恨自己狠心抛下他,一次也不回来看他。 许裕园早就知道了,爱他要承受痛苦,放弃他也不会快乐,两人之间永远有斩不断的线索。他当初怎么天真到以为分手了彼此就会好过? 学校那边一再发出警告,许裕园没法在国内待太久,病人生命体征稍微稳定,他就回学校了。 三个月后梅荀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勉强留了命,外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但是却再也没有醒来过。许裕园又回国一次,和方涧林一起找到一家专门为植物人服务的疗养院,把他送进去。 入院时医生就告诉他们,半年是一个坎,过了半年再醒来的极其罕见,随着昏迷时间变长,苏醒的几率越小,昏迷好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才醒来的,属于新闻上才会发生的事。简言之植物人苏醒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无异于奇迹降临。 许裕园改变了定居美国的计划,回国到母校就职,因为计划改变得太仓促,过程并不顺利,有一两个月他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忙学习和考核。也只有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才让他不去想梅荀。很快,等到许裕园在国内定居下来时,那个“半年”的期限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梅荀出事以后,许裕园一有空就求神拜佛,家里塞了一整个抽屉的心想事成转运符、菩提佛珠之类的封建迷信物件。梅荀沉睡半年的那一天,许裕园把这一抽屉的东西抱到垃圾桶扔掉了,蹲在垃圾桶旁边哭得腿软,站不起身来,一边想到梅荀曾经说过以后不再让自己哭,让自己哭一次就罚他一次——真是天大的谎言!许裕园想,他第一次听的时候就知道是谎言了! 疗养院地处偏僻,车程也不短,许裕园刚回国时摇不到车牌号,翻倍加价出租车师傅都不大愿意过去,经常和方涧林一起前往。 大家都是周末过去探望,有时候难免撞上谢宁,许裕园一跟这个人待在同一个房间就浑身不适——在现任男友面前,他这个前男友显得地位低微、处境尴尬。只有方涧林在场可以稍微缓解这种尴尬。 许裕园对病人说:“我们三个一起来看你,你有没有一种三妻四妾的感觉?”人都躺病床上了,怎么还这么大能耐……怨念完了,许裕园又开始思考,自己作为前男友是否还有吃醋的权力,以及吻他的权力。 不过他还是会吻梅荀的,一边想:睡美人吻一下就醒了,你到底还要人吻多少下才肯睁眼? 因为是酒驾出车祸,在舆论上占不到高地。况且人都已经这样了,公司也不再愿意花钱再给他包装形象,曾经风光无限的年轻影帝的演艺生涯就此悲凉落幕,如同一场华丽幻梦最终人走茶凉、暗淡收场。商城里的巨幅海报被撤下来,广告灯箱上印上了新的面孔,粉丝会也解散了大半,微博再也无人打理。 娱乐圈的明星偶像更新换代太快,假如奇迹从天而降,梅荀再次醒来,许裕园相信,他走到街上也不会有太多人认识了。 许裕园眼看他挨过多少无名小剧,演过多少不起眼的配角,才有了后来的成就。他在这条拥挤险路上攀爬多年,却功亏一篑,在即将登顶时滚落山崖,一切努力化为虚有,一切声名财富烟消云散,谁都忍不住感慨一声造化弄人,许裕园更是心如刀割。 粉丝集资在疗养院门口建了一场纪念长椅,头一年长椅上每日花果满盈,到后来只有两三束、一两束鲜花,粉丝的爱意也逐渐被时间消磨。许裕园给了清洁工一点钱,让他把花束里夹带的小卡片收起来,自己每次来探望的时候都会把小卡片带回家,收进一个铁盒里。 梅荀的最后一条微博下面的留言非常多,还有很多粉丝在坚持等他回来,每天都在下面为他祈福,甚至还有一些他出事以后才喜欢他的新粉丝。 许裕园开始庆幸他是一个明星,庆幸有这么多人和自己一起等待,有这么多人和自己一样爱他,庆幸他的漂亮,他的风采,他的每一个表情细节,每一个举手投足,都被记录和永远保留在荧幕上。 人失眠的时候,推开窗户看着黑洞洞的天空很容易想到:如果想念可以化作实体,那么每晚的夜空都将被星河照亮。许裕园的微博首页干干净净的,只转发了梅荀的最后一条微博,附文“我们永远不要相互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