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奇怪人设
“我当你是醉酒,你醒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发完信息,梅荀在楼下坐了一夜,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然睡去。早上醒时太阳高照、气候闷湿,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想到昨夜下过雨,但今天是个大晴天。 梅荀打开手机,昨晚发出去的信息没有收到回复。他独自开着车回家,感觉身体很轻,很自由,有种失去了重量、不受地心引力的束缚的感觉。这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了——他想到明天就要开学。 他想到明天就要开学,想到家里堆积如山的没写完的卷子、没读完的书、没想好结局的故事,还有没吃到见底的冰淇淋。他想到小时候mama给他煮的绿豆汤,他总是央求:“多放一点糖。”mama总是说:“你jiejie要减肥。”他想到几年前坐船出海,他看着海面上的波光粼粼延伸到视线不能及的地方,想象海面张开一条裂缝,船坠下去的场景。 海底有光吗?如果被海吞入腹中,被无边的黑暗和海水包容的话,一切痛苦都会稀释到可以忽略的程度吧。 梅荀从葬身海底的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他不记得从下车到回家这段路了,记忆残缺且模糊,他只知道自己发烧了,额头是烧热的锻铁,胸腔是郁积熔岩的火山。他把空调打到二十度,又钻入了沾满omega信息素的被子里,在冷热交替中继续被噩梦纠缠。 下午他的烧退了一点,醒来点了外卖,点进去看到许裕园还没有回复信息。他给了五十块小费,让快递员买了退烧药,吃完晚饭和药又睡过去。下一次睡醒来的时候是夜晚十一点,他不相信许裕园不回他的信息,疯了一样地翻找家里的床铺、书桌、橱柜。 最后,他在浴巾架子上找到了许裕园的手机。解开锁屏,发现自己发出去的那条信息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梅荀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解开锁屏,删掉了许裕园的手机收到的信息。 梅荀打电话给方涧林,他知道方涧林是夜猫子,这个点不会睡觉。他倚在浴室门口,耐着性子听电话里的忙音,等待那边接通,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对面的人喂了一声,他立刻问:“我生病了,你来看我吗?” 方涧林已经躺在床上了,“怎么了?我这边过去要二三十分钟。” 梅荀按了一下突突跳动的额角:“算了,发烧而已。”他轻声自言自语:“大半夜的把你叫来干什么……” “给你带药吗?还是陪你去医院?”方涧林把手机按下免提,已经开始换衣服了。听到梅荀说带药以后,他说,“我怎么感觉你病得这么凄惨?不会是人许裕园把你甩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梅荀把电话挂断,躺回床上去。过了一会他听到钥匙开门声,赶紧在方涧林进来之前把快递员给他捎的退烧药丢进垃圾桶。 方涧林进门时看到客厅里那一整箱避孕套,表情有点古怪。他把塑料袋丢到床头柜上,“给你送药来了。”他摸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杯子,“这水还有点温度,你把药吃了吧。还是给你煮一壶热的?” 梅荀说不用。 “你量体温了吗?哎,我忘了买温度计,你家里有没有?你家怎么这么乱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家这么乱。”方涧林凑上去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只感觉到热,具体热到什么程度,需不需要上医院看病,他无法判断,“你感觉怎么样?不立刻去医院会不会把脑子烧坏?” “你话好多,吵死了。” 方涧林完说明书以后,把退烧药抠下来递给他,“要不是你我现在都躺在家里做梦了,你还嫌。” 梅荀把两个枕头垫在身后,半坐起身,接过方涧林递来的药片吃下。方涧林对他说:“睡吧。我就在客房,有事叫我,明早没退烧我带你去医院。” 梅荀说:“不想睡,我睡一天了。” 方涧林挑了一下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就知道还得当你的知心哥哥。说吧,你干了什么让人家把你甩了?” 梅荀的喉咙微哑:“为什么不是我甩他?” “他对你这么好,你甩他干嘛?” “我也没有很差吧?”梅荀的声音降下去,有点底气不足。“听他酒后吐真言,我好像确实很差劲……”这让梅荀很不解:“那他当初看上我什么?” 方涧林也陷入了思考,最后他说是脸吧,“人类都是视觉动物,看到好看的就疯狂心动,正常。” “你真肤浅。” 方涧林嗯了一声,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知心哥哥,又问是怎么分的。 梅荀事先警告:“你别拿我的感情经历去外面吹水撩妹。” 方涧林连声保证他从不干这种缺德事。 “他想让我标记他,我拒绝了。” 方涧林愕然:“你们没有标记吗?我看你们天天都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 “你不知道alpha和omega的标记是——” 方涧林打断他:“知道知道。你想潇潇洒洒谈一场恋爱,缘分尽了好聚好散,结束后还能互相打五星好评。没想到他要跟你捆绑一辈子,于是你拒绝了,完了又觉得不是滋味:我只是不想跟他过一辈子,他怎么就不想跟我恋爱了呢?” 梅荀的脸黑得像锅底。 “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没办法,你们的追求不一样。谈对象就是这样,不是你迁就他,就是他迁就你,两个都不想迁就,那就散了。” “你这么懂,没见你谈过一任超过半年的。” 方涧林耸耸肩:“所以我从失败中总结出经验了呀。” “你的经验给自己派上用场了吗?”梅荀问。 “还在试验中。”方涧林困得眼皮打架,他站起身说,“我去给你煮一壶水就睡觉。” 梅荀叹了一口长气,“你去吧。其实我没事,许裕园没了我才真的不行。”他自言自语:“他一定会来找我复合的,闹几天脾气而已。” 几分钟后方涧林端着热水壶进来,给他倒满一杯,一边说:“热,不要马上喝。” 梅荀好像已经睡过去了,小声地喊了他一下:“方涧林。” 方涧林嗯了一声,放下水壶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梅荀摇摇头,额头蹭了一下他的掌心,就不动了。这回真的睡过去了。 几天后,许裕园通过同城快递收到了自己的手机。拆开快递盒子的时候忍不住又哭了一场,许裕园寻思着自己也不能这样浑噩下去,出门找了一份培训机构的兼职,专门辅导准高三生。 第一次上班的许裕园非常紧张,他不仅做好了教案,连与学生交流的台本都提前写好了。真正上台抓起粉笔,一切都比他想象中的顺利,学生很听话,就是缺少反应,他讲得口干舌燥,也不知底下的人有没有听懂。 许裕园看了一眼手表,上午的课程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他指着黑板问台下的学生:“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教室的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传来一个声音:“许老师,右上角的三角函数是不是算错了?” 班里有两三个人小声附和:“是啊,算错了吧。” 许裕园觉得这声音太熟悉了,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不是方涧林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下课铃响过以后,许裕园背着包站在走廊上等,等了三四分钟方涧林才走出教室。可能是暑假不用返校,方涧林染了一头银蓝色的头发,许裕园怎么看都觉得辣眼。 出于某种见不得人的心理,午餐期间许裕园打量了他的发型三四次,直到方涧林很受打击地问:“真有这么丑?” “没有。”许裕园否认。“挺好的。”他补充。 两人在附近的咖啡厅用简餐,许裕园对咖啡有心理阴影,全程坐立难安,方涧林一放筷子他就提出:“去外面走走。” 方涧林说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请自己完饭还要去外面走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上课?” “高三了,紧张学习啊。” “你不是艺术生?” 方涧林说:“我不是,我学理科的,跟你一样。” 许裕园一脸“真是没想到”的表情,他以为方涧林这么花里胡哨一个人,天天和资深文艺青年泡在一起,谈过的女朋友能绕A市一中三圈,必然也是艺术生。 “那你怎么跟梅荀同班?” “现在不同班,上学期就分了。” 许裕园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失望。他欲言又止了一会,“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就是,假如你发现他有新的男朋友,或者暧昧对象,或者跟谁那个,能跟我说说吗?” 方涧林刚要开口,许裕园抢着说:“如果不行就算了!” 方涧林要开口,许裕园又阻拦他:“我的意思是:顺便跟我说一声就行。特别小的一个请求,你不要拒绝我,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方涧林受不了:“你快去找他复合吧。” 许裕园的表情很为难:“我把他家的钥匙都还给他了,按门铃他应该不会放我进去……” 许裕园没什么朋友,心里憋了很久的事,对着方涧林很容易就倾诉起来了。虽然方涧林是情敌,两权相害取其轻,许裕园想到那些挤破头去要一个电话的爱慕者,就感到方涧林无比可爱——方涧林可爱就可爱在他是个直男beta。 方涧林建议色诱,主动提供挚友家门的钥匙,信口胡诌男人没有打一炮解决不了的问题,又给他鼓气:“他给你买了一箱安全套,你一定不要浪费。” 许裕园义正言辞地拒绝,再三叮嘱方涧林不许说出他们见面的事。 方涧林真以为自己的任务只是梅荀谈上新对象后,他动动手指打两行字通知许裕园。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许裕园每天都准时准点——方涧林想他一定有某种强迫症——发信息过来问:今天你见到他了吗? 许裕园很害怕欠人情,每次和方涧林聊完,都自觉打扰对方太过,又是道歉,又是请他吃午饭——两人天天在辅导班见面,一起用餐倒是方便。方涧林察觉出来许裕园的愧疚,就回他:“许老师,帮忙的机会来了。我有道题写不出来,你给我讲讲。”说完就拍了手上在写的卷子发过去。 许裕园点开图仔细看他的卷面:“看来你成绩很不错。” “对啊。”方涧林问:“所以我原本在你心里有什么奇怪的人设吗?” “没有。”许裕园否认。“我之前只是感觉你比较不拘小节。” “是不是梅荀跟你讲过我小时候的黑历史?” 许裕园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谨慎地回了一句没有。 方涧林:“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了,我这就提刀去找他。” 许裕园:“……”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方涧林也发信息过来问,听到许裕园的成绩后,惊愕地发出了“我靠”。他们没聊两句,梅荀也发来一条信息。 许裕园心脏砰砰跳动地点开了对话框上的红点,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考的怎样”。 许裕园考得太好,成绩已经在校友的朋友圈刷屏。许裕园认为梅荀一定已经知道,发信息过来很有可能是在主动示好。 他抓耳挠腮半天才回:“很好。”又脑抽问了一句:“你呢?” 十秒钟后,他紧急撤回下半句。 梅荀说恭喜。 许裕园回了一个嗯字,他接着说:“梅荀,我后悔了。” 梅荀没有再回他。许裕园心里酸涩地想,看来问成绩真的只是朋友间的问候而已。 梅荀主动破冰以后,许裕园有时会忍不住给他发信息,比如说老板给他涨工资的时候,通过了科二考试的时候,邮局把录取通知书送到他手中的时候,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以后。梅荀有时候会回复,有时候不回,不管怎样,许裕园在内心冲动的时刻总能鼓起勇气去找他,总是希望能和他共享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