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不辞答应帮莲回查明身份,但莲回必须得同他一起回洛水神宫。 酒楼那顿花完了莲回身上所有盘缠,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个性,恩怨情仇忘得精光。两人泛舟游湖一会,莲回便觉得他和江不辞算半个朋友。 去洛水神宫的路上,江不辞问他为什么叫莲回。 “因为好听。”莲回的名字取自檀木扇,他本来挺得意,现在却不想显摆了,又问:“宫主的名字又有什么含义?” 江不辞说:“我幼时与他一起长大。” 莲回发现他们的话题离不开江映,觉得江不辞情根深种,想起江映两把扇子的荒唐行为,不觉心里一酸,说不清嫉妒谁,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莲回心里想什么,江不辞看得分明,心道,这人现在如此好骗,幸好被自己碰到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各有心思。 日头正盛,江不辞把斗笠给了莲回,阳光照在他饱满的额上,清凉无汗。 江不辞感受到莲回的视线,问:“作什么?” 莲回心想:看看你不成啊,难道就许江映看?嘴上却说:“在想什么时候到洛水神宫。” 江不辞止住脚步,五指间缠着琴弦,“你武艺如何?” 莲回:“宫主珠玉在前,我自然比不上,又有内伤在身,凭我二流身手对上二流对手,自保无虞。” “乖乖待着别动。” 江不辞挡在莲回身前,看着前方,“是要我请你出来?” 说话间,一柄刀从袖中划落。 刀身透明,似有若无。 刀名仙引,乃楚夫子仿上古三剑,耗费五十一年锻造而成。 中,孔周言有三剑: 一曰含光 ,二曰承影,三曰宵练 。 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承影经物而物不疾;宵练昼见影不见光,夜见光不见形。 仙引状似宵练,觉疾而不血刃,又如承影,其声清吟悠长。 “只有执刀之人修炼问阳心法,入道合体,方能真正使仙引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绝。” 来人身材高大,莫约花甲年岁,面容清癯,眉宇间正气凌然,他看着江不辞手中仙引,道:“江教主刀法高超,当世罕见,但仙引并非教主之物,所习内功心法也与含光刀法路数不同,为何一再执迷不悟。青崖山盂子丌已死,世间再无问阳心法。” 江不辞杀意凛然,“我倒不知,武林盟主也喜欢半路偷袭。” 此人正是调因同。 孟叁肆是青崖山弟子,而青崖山自古与空山派结为秦晋之好,一方落难,另一方绝不会见死不救。 调因同原是空山派天家弟子,因为破戒被逐出师门。 空山派虽惧怕临江仙,却可以旧情为由让调因同拦截江不辞。 莲回看他模样,便知调如玉美人称号并非浪得虚名,而调因同能在江湖扬名直到如今,非同小可。 调因同贵为武林盟主,却从不参加正邪之战,一心培育武林后生,众人只当他生性淡泊,虽心中有百般不满,却因为对方乃当世第四,而无奈接受。 前三位乃世外高人,只有传闻,罕有人见过,因此调因同便成为凡世第一。 调因同看到江不辞眼中杀意,苦涩道:“我与你并非仇敌,不愿相杀。” 江不辞讥笑一声,不愿与他纠缠,“盟主若是无事,便不要挡在路上。” 调因同知道他对自己厌恶至极,他此次前来并不仅仅为空山派的请求,也有私心。他与江不辞骨rou相连,却从没有享受过一天天伦。 “我希望能用江映,换孟叁肆一命。” 江不辞夸赞道:“调大侠做事有几分我魔教风范。” 世人一提起魔教,指责他们阴险卑鄙,心狠手辣,江不辞只当夸奖,分毫不差地收下。 他看调因同,觉得可笑,不觉得两人之间有情分可言,对方浩然的皮囊下藏着懦弱无能的心。 他自愿送上门,江不辞也不拂了他的美意,道:“你现在让我见江映,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调因同见他松口,忙道:“他伤势刚刚痊愈,正在调府做客。” 言下之意,要让江不辞随他回府。 江不辞回头,问莲回:“你想去吗?” 莲回想见江映的心很急切,但他又不傻,武林盟主邀请魔教教主能有什么好事?总不能请回府,一起吃饭喝酒逛青楼? 于是道:“我觉得有诈。” 江不辞点头:“那便不去了。” “啊?”莲回没想到他那么干脆,有些惊讶,“万一调因同威胁他,对他用刑呢?” 莲回也没认为武林盟主能深明大义到哪去。江不辞和调因同似是有故,但调因同和江映可没有半分铜板关系。 江不辞淡淡道:“听天由命。” 此话一出,调因同与莲回俱是一愣。江不辞神色寡淡,仿佛江映是死是活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调因同看向江不辞的目光一变,沉重道:“江映曾经救了你的命,又把你带回临江仙,扶持你做教主。你真的半点情分也不顾?” 江不辞经两任魔教不倒,早就不是调因同记忆中无瑕的少年,他对他始终怀着怜悯之心,几次想劝他回归正途,次次无果,始终下不了手。 “罢了!”调因同叹道,“我始终亏欠你和芸娘。” 他走前深深望了江不辞一眼,对方素手持刃,从头到尾没有放下警惕。 调因同无法对江映下手,却不代表他会对别人手软。 “善自珍重。” 调因同走后,莲回若有所思,时不时看江不辞一眼,两人本来并肩走着,最后变成一前一后。 换做别人,这双招子早就被江不辞活生生挖出来了。 莲回不知犯了多少回戒,偏还不自知,以为自己小心翼翼,江不辞发现不了。 他心里像是有猫儿挠,江不辞从头到尾散发着勾人的味道,让他心痒痒,痒到一半,又想起了调因同的话。以江映和江不辞两人的关系,江不辞都选择不救,任凭对方自生自灭,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定是没有希望。 莲回一腔真心总是错付,心中苦意蔓上舌尖。 江不辞见他面露难色,忍不住笑道:“你长得难看,苦着脸更丑。” 莲回心说放屁,我长得最好看。 他刚醒时浑身是伤,险些殒命,倚岚轩老板娘接济,为他请了大夫,让他安心养伤。 莲回无以回报,问她原因,老板娘只说他生得好,是她喜欢的模样。 莲回得意道:“我可讨姑娘家喜欢!” “哦,”江不辞语气和蔼,“你很得意?” 莲回背脊发凉,摇了摇扇子:“反正我很俊。” “也是,”江不辞笑着看他,“要不江映怎会弃我不顾。” 莲回:“……” 他想起江映还被困在调府,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救副教主?” 莲回十分明智地拉开他和江映的关系。 江不辞:“你去救?” 莲回问:“难道你不去?” 江不辞道:“我不是说了,听天由命。” 莲回惊讶道:“我以为你是想气调因同,故意说不去,等到月黑风高夜,他们放松警惕,再去救副教主。” 江不辞收了刀,不做声,眼见两人就要离开都城边界,莲回再三询问,得到的只是江不辞含笑的眼神,其中蕴含着威胁,大有你再说把你舌头割掉的意味。 途中他吹了声口哨,两条黑影不知从何处蹿出,恭敬地跪跪在地上。江不辞吩咐他们牵两匹马来,又让其中一人盯着调府。 等两人走后,江不辞问:“这样你可满意?” 莲回心想:关我什么事,酸溜溜和我抢江映的可不是你。 他脸上半点不见腹诽,笑得真诚:“宫主英明。” 江不辞上马,身姿潇洒,淡淡道:“若能被人轻易抓住,他便不是江映了。” “而且,”他骑在马上,绛衣逆着阳光,低头看着莲回,那双眼在阴影中依旧十分明媚,“他总会回到我身边的。” 那双眼映着尸骸蔽野,血流成河,也拥抱过隆冬暖阳,它悄悄扣上他的心房,敲碎一地寒霜。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过往的痕迹化作细流残雪,只剩下满地斑驳,光怪陆离。 莲回骑在马上,一颠一颠地喘不过气,心头跳的厉害。他对江不辞的深情半点不懂,觉得这个人疯得厉害,一会爱人,又一会要爱人自救,真情不假,冷漠也是真的。 莲回现在一点也不同情江不辞了,他活该,活该江映四处留情。莲回心中闷闷的,说不上替谁难过。他觉得江映喜欢江不辞简直倒霉,又觉得江不辞这么做理所应当,更觉得自己何其无辜,掺和进他人的恩恩怨怨。 他脑袋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好,更不知会不会好,江不辞请他去了洛水神宫,他便顺水推舟去了,只因为天地之大,无以为家。 人失去记忆,就像树失去根茎,活能活,但活得不明不白。 莲回长叹一口气,解下腰间酒壶边喝,边欣赏月色,烧刀子辣到心坎,喝了几口后,心中痛快不少。 他正喝得起劲,一根鸳鸯弦突然缠上酒壶,莲回顺着琴弦望去,江不辞不知何时纵马与他并肩。 莲回右手一抖,掌中真气流转,卸去鸳鸯弦缠劲,他晃了晃酒壶,还剩大半,“宫主想喝酒直说,我又不小气。” 他说完后正想再喝几口,江不辞却弃马而上,欲夺莲回酒壶。他既没有拿刀,又没有使鸳鸯弦,甚至没用内力,半分杀气没有,单纯拳脚相交。 莲回善使掌法,起先收了几分劲道,后来发现江不辞掌法也不错,便渐渐施展开来。两人都用上了内力,出手时风驰电掣,绵密不绝。 莲回掌法大开大合,出掌时却毫无破绽,看似缓慢实则迅猛,掌风过处道道残影。 江不辞掌法绵和,轻飘飘毫无力道,却极难对付。 莲回说自己二流,是因为没有比较的人,加之旧伤未愈,只能估摸算,有几分实力,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看来,实力不可小觑。 两人好似演练过无数回,攻守交替,对彼此掌法熟知于心,交手不下百招,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最后两掌相交瞬间,莲回只觉一股磅礴内力顺着掌心传来,游走于四肢百骸,疏理体内陨乱经络。 江不辞竟然在帮他治疗内伤! 江不辞趁他讶异瞬间,就着莲回的右手给自己喂酒,晶莹的水珠从脸颊洒落,打湿衣领,湿漉漉地贴着莹白的肌肤。 他舔掉唇畔的水渍,艳红湿润的唇饱满诱人,在诡谲的月色下,更显魅色无双。 莲回神色茫然,江不辞一笑,松开他的手,转身驾马在前。 莲回晃了晃酒壶,听着里面空荡荡的声音,心说,自己是占了便宜,还是被占了便宜? 晚上,两人在寻了间破庙露宿。莲回睡前,翻来覆去,心神不宁。江不辞见他睡不着,让他守夜,说完后闭目躺下,半点教主架子没有。 回洛水神宫的路上,江不辞再也没做出格的举动,莲回满腔疑惑压在肚子里,每次想问些什么,总被江不辞的眼神打回去。 洛水神宫恰如其名,建在洛水江畔,是个依山傍水,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蓝衣男子上前,叫了声教主。他面容姣好,眉心朱砂灼灼,薄唇微抿,仿佛腊月寒霜,神色冰冷。 “启禀教主,副教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