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奶绿

    一觉醒来已经六点了，曲既顺手摸了把额头，果真有些发烫，昨晚不知怎么的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刚入秋的天气，出乎意外的凉，一夜下来难免有些感冒。

    她急匆匆地洗了个澡，收拾好东西，从母亲带过来的红枣枸杞里抓了一把放在保温杯里，灌上水，这才出门。二十五岁了，早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如果被母亲知道了一定又要咋呼一场，年轻时并不明白的报喜不报忧现在已经成了日常。

    地铁口的人一如往常的多，此刻曲既的脑袋里嗡嗡直响，她把西装掖紧一些，觉得包里的保温杯有些太重了，缀得她的胳膊生疼。

    好不容易挤到安检的地方，她忽然被队伍之外的一个人拽住了胳膊。

    “姐。”对方的声音很低。

    曲既不耐烦地抬起头，是昨天的那个姑娘，虽然昨天并没有看到她的脸，但她的黑色马尾和红色指甲曲既还依稀记得。

    乍一看倒是个挺好看的女孩。

    “什么事？”

    那姑娘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双手握着递过来，“是你的公交卡吧，昨天掉了。”

    曲既一模口袋，只摸出那张皱皱巴巴的传单，果然不见了公交卡。她一愣，这人流如潮的地铁站，想要等到自己得费多大功夫啊。

    “前面的走不走啊？”

    女孩看到后面的人在催促曲既了，马上笑笑跑开，“是你的就好了，那再见啦。”她低低的黑色马尾一甩一甩的，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曲既浑浑噩噩地过了安检，刷了卡，随着人潮挤进去往产业园的地铁，脑袋里依旧嗡嗡直响。

    不对，除了脑袋，心脏的活动也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

    ?

    “曲姐，晚上一起吃饭呗，这个项目终于结了，咱们文案组的也该聚聚啊。”

    同组的新人张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要求大家称呼她为小雯，简历上清清楚楚的25岁，曲既是看过的，在招人的时候人事部就事先给她过过眼了。偏偏这个张雯总觉得自己年轻，对着曲既一口一个曲姐的，叫的她浑身不舒坦。

    “我晚上有事，你们去聚吧，我报销。”曲既急匆匆地收拾着东西，把公交卡放在电脑包外侧的小仓里，生怕再弄丢了。

    “曲姐就是不一样啊，难怪能当组长呢！”张雯的大声奉承引得整组的人都看过来，纷纷鼓掌表示认同，曲既最讨厌这样的场面，敷衍地笑笑，收拾了办公桌就匆匆离开。

    “曲姐以前下班了都会多留一会儿的，怎么今天怎么着急？”

    “是不是有约会了啊？”

    “不知道是哪个有福气的男人哦。”

    同事们的议论声悉悉索索的飘荡在曲既的身后，她不想听，也不在乎，只顾着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

    爱手爱脚开在大学生的一个地下商场里，不大的门面，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大概就是全部粉色的装修了，配着玫瑰红的招牌，还是让曲既觉得辣眼睛。她在地铁口没遇着那个小姑娘，就照着传单上的地址直奔这里了。

    来干嘛呢？

    她也说不清，也许是想道谢吧。

    也许，是因为好奇，她总觉得那个姑娘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美甲小妹。

    “美女，做美甲吗？”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红发，和招牌交相呼应，曲既在心里吐槽了几句，漠然地点头，又摇头。

    那女人大概是老板娘，熟门熟路地迎上来，“哟，您还有优惠券啊，凭这张传单纯色的打九折，图案的打八折哦。”

    曲既盯着手里的传单，已经被揉皱又展开好多次了，她打量了一下这家美甲店，里面一张长桌上安排了五个座位，对面是一张沙发，最里面是一扇门，估计是员工休息的地方。整个店显得很逼仄，再加上颜色过于鲜艳，让曲既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更加不适。

    “怎么样，您是想做手指甲还是脚趾甲？”

    曲既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丁靴里的脚趾甲忍不住蜷缩起来，“不用，不用，我来找人的。”

    “您有选好的小妹啊，几号？”

    “额，我不知道几号，黑色马尾辫的，个子大概，到这儿。”曲既在自己下巴的地方比划了一下。

    “噢！你说小许呀！她还是个学徒呢，要不我给您推荐个更好的。”

    “不用，就她吧。”

    老板娘嘀咕了几句，又立刻换上笑脸，“她去发传单了，得六点回来，您要不进来先坐会儿？”

    “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商场里逛逛，一会儿再过来。”

    ?

    五点五十，想着没多久那个“小许”就会回来，曲既便没有走远。这一片是商场的休闲区，小吃店一个挨一个地开，夹杂着几家文具店、美发店和美容店。曲既晃到一家奶茶店门口，犹豫一阵，点了杯茉香奶绿。她从来不喝奶茶，看着菜单上的奥利奥、布丁、芝士都觉得腻得慌，选了个名字清雅一些的，想一会儿给小许。

    回想起小许的模样，干净的额头耷拉着几根碎发，浅浅的眉毛，内双，但是眼睛很大，小鼻子小嘴巴，没什么惊为天人的五官，可看着就是舒服，再加上那一头柔柔顺顺的黑头发，怪让人心疼的。

    曲既提着奶茶发了会儿呆，过了许久才晃晃脑袋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再这样下去理智都要消磨光了。

    六点十分，曲既回到爱手爱脚。

    她踌躇着踏进小店的门，那个小许已经在长桌前坐下了。

    听到声音，小许立刻抬起头，笑吟吟地迎接她，“老板说有个个子很高的美女来找我，我就猜是你。”

    曲既坐下来，“她还怎么形容我了？”

    “黑头发，到肩膀那么长，眼睛细细的长长的，有点媚，像个厉害女人。”说到厉害女人的时候小许抿着嘴笑，左侧脸颊沁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曲既盯着她的酒窝有些晃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尚且温热的奶茶往前推了推。

    “给我的？”

    “嗯，谢谢你帮我找到公交卡。”

    “不是找到，只是碰巧，掉我脚边了，不用特地来感谢我的。”

    “我是顺便，路过这里。”

    小许倒也不客气，接过奶茶握在手心里，一脸享受的样子，“你就是特地的，你在星河路下地铁，和这儿南辕北辙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路过这儿啊。”

    “我来办事。”

    “喔。”小许不说话了，握着奶茶发呆。

    曲既有些后悔自己太过不通人情，好好的就把天给聊死了，虽说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这个小姑娘套近乎的，但是几句话下来倒平白的给自己的形象抹黑了。

    “你叫什么啊？”她还是忍不住想弥补一下。

    “许小慈，慈悲的慈。”

    没有生僻字，也没有附庸风雅，但这个朴实的像奶奶辈的名字还是在曲既心里投下了一阵涟漪。

    “小慈，小慈。”曲既嘴里轻轻念着。

    “你呢姐？”

    曲既笑了，“你别叫我姐，怪像我公司里一个讨人厌的员工的。我叫曲既，你叫我大名就可以。”

    “曲既？”

    “一首歌唱完的意思。”曲既用手指在空气里一笔一划的写着“既”字。

    “好文艺的名字。”

    “谢谢夸奖。”

    空气又静止了，地下商场的每一处都人声鼎沸，只有这里，一扇小小的玻璃门仿佛把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店里静悄悄的，可能是刚开的缘故，也没什么客人。

    “老板娘呢？”

    “她出去吃饭了，留我看店的。”

    “你不是学徒吗？她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有客人怎么办？也不见其他员工啊。”

    许小慈哈哈笑开了，“因为她们都知道没生意呗。我是做兼职的，就干这一阵。”

    “你还是学生？”曲既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期待。

    “是，S大大二。”

    这是一个令曲既非常满意的答案了，倒不是她对大学生青眼有加，看不起不念书的女孩儿，她只是觉得面前这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该是念书的，是在阅尽书中百态之后仍对这个世界保持好奇和懵懂的，她不用那么精于世故，甚至可以是笨拙的，那份可爱会让曲既更加动心。不过说到底，纵使许小慈是个十岁出头就出来打工的女孩儿，是势利的，是圆滑的，曲既也能说服自己，只是现在的答案更让她感到完美。

    “怎么想到来打工呢？”

    许小慈脸上闪过一丝甜蜜的笑容，“十一我要去看男朋友，临时抱佛脚，攒点钱。”

    曲既觉得嗓子有点干，咳嗽了两声，脸上也挂上笑，不过这次的笑和之前不同了，不再带有探寻的意味，变成了在公司里交际应酬时的必备笑容。

    “到底是正值青春的小姑娘呀。”她淡淡地说。

    “他不来看我，就只能我去看他啦。”看似烦恼的语句，许小慈脸上的幸福还是像夏天开的正盛的花儿一样，风吹过来晃得层层叠叠的，让人大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曲既看了眼手表，站起来，“那你注意安全，小姑娘一个人出门。”

    “没事啦，H市又不远，高铁才40分钟。你要走啦？真不做美甲吗？”

    “嗯，我不做指甲的。”曲既想了想，打开手机扫了扫桌上的二维码，转过去200块钱，“老板娘问起来就说我付过了。”

    “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