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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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的外观虽然简洁,但放映机、发音机都是从美国进口,图像和音质效果极为完美,是浦东最有名的娱乐场所之一。 三个人落座影院,却只有一个人真正在看电影。 严浩将他在门口买的一袋土豆片递给姚良。土豆需要人工削皮,手工炸片,且数量有限,因此价格并不便宜。严浩出手阔绰,想来他南方的本家蕴底也差不了。 姚良手伸进热乎乎的纸袋中拿出一片馋人的金黄,端详片刻放入口中。 薄薄的脆片,咸味浓得麻痹了味觉,听觉,视觉——好咸,和他第一次做饭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姚良被姚大老板保护得过度,在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时期都被养在邸内孤单一人长大。 姚良本身也是个安恬好养的性子,在这个风云翻涌的时代,他还能静下来沉湎于琴棋书画、不知邸外风云,实在难得。 资本疯狂入侵的一年春天,一位虔诚的传教士来到了资本富足的姚家。他希望这个地方的“大地主”姚丰能够捐些钱让他们修建教堂,而墙边那架立式的钢琴则是谢礼。 少年的姚良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西洋的乐器,白色的墙壁旁,黑色的钢琴垂直立足,琴盖掀开,锃亮的琴键整齐地码成一排,微尘在上面静谧地舞蹈。 他走过去,抽条单薄的身影同钢琴的画面融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相配。 姚丰见姚良对这个黑油油的乐器感兴趣,在这些雅致的爱好上他从来不会亏待他,便乐意掏钱请了个西洋老师来教姚良。 那个法语说得比英语好的意大利人非常热情,第一次见到姚良时眼睛都亮了,睁大他的绿色眼睛,中文听起来是一连串的平声:“姚!?很高兴见到你,你真漂亮。” 东方人的含蓄在姚良身上完美体现,他被他的热情直言吓了一跳,半晌才摆摆手说:“哪里……不,我是想说,呃……” 他对他的害羞窘迫置以笑容,嘴角拉上耳垂,露出八颗闪亮亮的洁白牙齿:“让我们开始吧,姚。”末了,他又歪了歪头补充道:“如果姚想学英语或是法语,我很乐意和你一起进步。” 姚良在音乐上的惊人天赋,让他的钢琴老师又叫又跳,好在这么久的相处,姚良已经习惯了。 他跟着他学了外语,和许多外国风俗、礼节,其中当然就包括了拥抱礼仪和吻手礼仪等。 两人做起来完全就是一幅老师教学生、不带一丝暧昧的模样,可是被略古板的姚丰撞见误会,他的钢琴兼外语老师就这样被辞退了。 或许是姚良越长越大,也或许是在那个话多的老师走后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生活原来枯燥而无聊,从那以后,他开始明着暗着往外跑。而碰巧姚丰生意上不知出了什么事,忙得和衣而卧脚不沾地,根本管不到他。 于是这位比古代闺秀都少露脸的姚家少爷终于走出了深宅大门,向这座新旧交替中的浦东投以好奇天真的目光。 姚良自然是受欢迎的,且不说他那优秀的长相,单是以其身份和处事大方又性格单纯这一点,想和姚良结交的人自是不在少数。 他尝到了外界的美好滋味,却没有注意到自家迅速的变化。 姚家于一夜之间诡异地没落了,大大小小的地契往外抵押,上层人士的聚会也不见姚丰人影——当然,依他现在失去了“大老板”身份的形势,估计也踏不进曾经的门槛了。 姚丰不再管事,只一心催着姚良了解……说是商业知识不如说是保证他以后有技傍身、能活下去的知识,说是让他广交朋友,却是他指定的几个小市良民。 “良儿,你……”遽尔苍老的姚丰絮絮嘱咐着他,“你学学怎么…做菜吧,还有缝补衣物……”姚丰说着寻常人家的生活技能,认真得好像锦衣玉食的姚少爷下一秒就会变成身无长物的平民百姓。 此时的父子俩都不知道,这些技能姚良以后确实都会用上,只是时机却和姚丰预估的完全不一样。 总而言之,姚家不可挽回地走向绝路,但姚丰又不肯向姚良透露半点风声,说出的那些话也有些没头没尾,于是令姚良大大错估了前路的聚变,同以往一般烂漫地应邀——并不知死活地招惹了一个半死的男人…… 电影完场,林学益收回自己的眼神。心中回味身边人精致鼻尖的弧度,美好得可以回去做成剪影。 “…恩?”姚良被突然开启的强光闪回了神,不知不觉电影竟然都结束了,他还是第一次看电影时发呆了这么久。 走出影院时,雪已经停了,林学益在军政机关处工作,需要去轮岗。严浩便笑嘻嘻地对姚良说那跟我去玩呗,玩·什·么都行。 于是,本要走的林学益,在听到这句话后坚定地选择了留下。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姚良摇摇头,拒绝了严浩。 “别啊……诶,对面新开了家店,我们去逛逛吧。”他可不想就这样放人走。 姚良顺着看向对街,留声机金属的喇叭头对着他歌唱,黑色的胶片顺时针旋转,最重要的是,那家店整面橱窗都用玻璃装饰,于是姚良便透过它,看见了站在笑容满面的店长前的,一个熟悉的背影。 “走吧。”话音未落,他先过了街。 慢了一拍的林学益和严浩跟上步伐进了店时,姚良刚好与付完钱提着口袋的人对视上。 一身黑色军装的男人身材挺拔伟岸,英姿熠熠,只是慢慢隆起的眉宇让他雕塑般完美的相貌染上一丝暴戾。 “将军。” “大少爷。” “是你……”三个声音同时发出,姚良的你字还未说完,男人却毫不停顿地与他擦肩而过,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店门口的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响起,原地的姚良眨了眨眼。 路边停靠的军用吉普车内,关上车门的男人后仰靠在靠背上。他动了动手指解开胸前两粒金属纽扣,烦躁地左右拉扯松开,闭眼徐徐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