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山之玉
第十三章 她山之玉 雍正十一年的四月,胤禛终于册封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三阿哥弘时为衷亲王,四阿哥弘历为宝亲王,五阿哥弘昼为和亲王。 这个王爵的名号一出来,即使不知道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面木盒里的诏书之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大家基本上也都心知肚明,弘历封为宝亲王,这就是“国家之宝”的意思,未来十有八九就是要继承宝位,再看他的三哥与五弟,一个衷亲王一个和亲王,这就是要他们兄弟和衷共济,共同扶助弘历。 三名成年皇子都晋升亲王,诸位王公大臣自然都是要来道喜的,弘晳也打点了三份礼物,差人分送三家王府,然后便燃着了檀香,默默地静心礼佛。 此时弘历原本的府邸已经换了新的牌匾,崭新的宝蓝底色金字楷书的“宝王府”匾额已经架在了门楣上,王府上下无不欢腾,因为自己所拥戴的中心人物晋升了级别,连带周围的人也都提升了身份,今后走出去,便都是宝亲王府的人了,所以自然欣悦。 虽然是欢喜,然而这一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悦之中却也免不了忙碌,一众侍卫成双成对给派出去,到各亲王贝勒府去回礼,褚绣春便跟从琼古里尔哈,去衷亲王弘时那里送贺礼。 弘时这一次同时受封亲王,他们兄弟之间自然也是要互赠礼物的,弘历作为弟弟,虽然是宝亲王,但按照长幼的次序,率先送礼乃是很合适的事情,尤其打点这些的乃是弘历的嫡福晋富察氏,以她那样细密的心思,断不会出这样的疏漏,长幼秩序是绝不会乱了的,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筹划准备起来。 对于弘历的这位嫡福晋,褚绣春自从升格为亲随侍卫,一个多月来拱卫内宅的时候,也见过几面,总的来说,那印象比对弘历是强多了,富察氏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褚绣春见她的第一面,便已经印象深刻,然而给他更大触动的则是富察氏的气质,虽然出身满洲八大姓之一的富察氏,而且不是那些默默无闻的旁支,乃是累世勋贵的嫡支,可是富察氏却并没有那种骄贵之气,而是十分温暖和煦,仿佛三春的暖阳,光线照在周围人的身上,并不灼烈刺人,只是让人感到那种从容而鲜活的生机,无论是怎样冰冻的内心,来到富察氏身边,似乎都能够复苏。 而且富察氏极有才干,弘历有时候谈论起她来,道是“很有见识,酷爱读书,我这府邸之中虽然人数不多,上上下下也有百十口子人,全靠福晋统筹经理,井井有条,亲故往来,多有擘画,十分cao劳,即使是这样,日常但凡有一点时间,便手不释卷,直到深夜,仍然书声琅琅,倘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一家的士人学子在此苦读,闺阁而能不堕其志,福晋实在是个难得的人物。” 根据褚绣春这些日子点点滴滴的关于富察氏的见闻,他觉得弘历对富察氏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其实弘历虽然对一些男子的堕落深恶痛绝,时常用那些比较出色的女子来对比讥刺,然而他对女人的看法,总体也是不高,“想着反正家里的事有男人管着,自己就只图吃喝玩乐了,一个个都跟亡国之君似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了;有一些倒是讲究入世了,结果整日便是争斗嫡庶,要么就是妯娌小姑各房的斗,非要斗个家业零散了方罢,不把骨架都拆了,她们也是不肯息心,倒是把男人的混账都学了个十成十,男人在外面搞党争,她们在家里搞宅斗。” 弘历对那些有志向的女子,主要是采取一个“她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态度,是拿来刺激勉励男人的,虽然如此,人是复杂的,他对富察氏,也是真的有比较深的感情,褚绣春也很是尊重富察福晋,感觉面对富察福晋比较安心,因此他对弘历便更有微词,暗道四阿哥,你明明与福晋如此深情,为什么还要找上我?我就不说你对于我乃是仗势逼人,就说你满口的爱恋福晋,却做出这样负心的事来,起码是对不起福晋。 此时褚绣春跟随琼古里尔哈一同去衷王府,马匹行进的时候,褚绣春微微有些无聊,脑子里瞬间掠过这些年头,很快他便收回思绪,虽然路途之中不需要怎样应对,不过还是不好走神的,毕竟终归要注意交通安全啊。 琼古里尔哈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这人方才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好在及时回神了,否则过会儿倘若马蹄子踏到路人身上,那可是十分麻烦的啊。 身为弘历身边的侍卫副统领,琼古里尔哈对褚绣春的评价还不错,褚绣春为人深稳沉着,从江湖劫匪一跃而成皇子侍卫,虽然堪称是一步登天了,然而他很能自制,没有那种“总算发达了啊”的轻狂骄纵,那种失态可是很好笑的啊。 或许是多年的坎坷经历,褚绣春既能够知人,也能够自知,晓得自己如今的基础仍然是十分薄弱,所以便分外谨慎,虽然对周围的事都很是留意,却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轻易不会表露出明显的好奇,若是旁人不主动和他说起什么,他一般也不会特意去问,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很容易便让人忽略他的存在。目前的情况,虽然其他人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然而毕竟共同当差了几个月,如今也说不上有什么很强烈的排斥了,在侍卫队之中,褚绣春算是初步融入。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来到衷王府门前,下马的时候,琼古里尔哈低声对褚绣春说:“觐见衷王要谨慎。” 褚绣春登时明了其意,含着感激答应了一声“是”,毕竟已经当差将近半年时间,对于满洲上层的这些瓜葛也略知一二,尤其对于弘历的这两个同父兄弟,因为从资格上来讲,都有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可能,所以虽然看起来也是兄友弟恭,然而彼此之间的关系十分敏感。 弘昼也还罢了,到了这个时候,或许是想清楚了自己继位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自己都不具备优势,若论嫡庶,三兄弟都不是嫡出,雍正的嫡皇后乃是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弘时的母亲是齐妃李氏,弘历的母亲是熹妃钮钴禄氏,而弘昼的生母则是裕妃耿氏,算是在同一水平线,此外若是论年纪,自然是弘时居长,若论才干,便是弘历更胜一筹,帝位乃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要说弘昼对此从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努力了一些年之后,他发现自己相对于弘时倒是还罢了,但是面对弘历,实在少有胜算,所以便也有些黯然了。 他的母亲耿氏是个十分明智的人,在一旁观察得洞若观火,有一回便悄悄地和他说:“不要争了,争不过的,现在早早收手,将来无论是谁上位,为了孝悌的面子,都要好好对待你这个弟弟,倘若当真继续争下去,只怕后果难测。” 弘昼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对于母亲的话还是听的,晓得自己的那两位哥哥,拎出哪一位来,那心眼儿都是一兜一兜的,自己搞不过,不如就干脆息了心,早早退出竞争,安心当一个好弟弟,反正也少不了自己的富贵,于是虽然有些不甘心,弘昼倒是不再参与角逐,不耗那个心血了,因此往他那边送礼的达春一帮,倒是可以不必将皮绷得这么紧。 然而弘时则不然,虽然在才能上稍逊,却也是个颇有想法的人物,他又占着年长这一条,虽然现在弘历是封了宝亲王,可是倘若一个掉以轻心,给弘时捉到了马脚,只怕也有变化,皇位就像赌博,不到最后一刻,说不上谁赢谁输。 经过通报之后,琼古里尔哈与褚绣春进入正房厅堂面见弘时,此时这位新晋封的衷亲王手里抱了一只橘黄色的猫,正悠然坐在那里,琼古里尔哈褚绣春进房便按规矩打千施礼:“参见王爷。” 弘时点了一下头:“起来吧,老四让你们做什么来了?” 琼古里尔哈答道:“回王爷,我家主子遣我们来,是给王爷赠送晋封的贺礼,恭贺王爷获封和硕亲王。” 弘时懒懒地一笑,说:“多谢他费心想着,我就是封一万个衷亲王,终究也敌不过一个宝亲王,我那福晋倒是个心实的人,正在打点礼物,回头也给你们王爷送去。” 琼古里尔哈恭谨地说:“小人代我家主子先谢过王爷与福晋的厚意。” 弘时冷笑一声,没有再与琼古里尔哈多说什么,弘历身边的这个副统领,他倒也是知道的,出了名的绵里藏针,滴水不漏,再怎么拿针扎也扎不动,自己也很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力气,况且如今看到弘历那边的人就烦,不如干脆快点打发他们离开,于是弘时便想让他们领赏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弘时忽然注意到了跟在琼古里尔哈后面的那名侍卫,便将已经到唇边的话飞快换了:“那人,就是你,你叫做什么名字?” 褚绣春微微一抬头,见弘时的目光正凝在自己身上,便连忙又垂下头,恭声道:“回王爷,小人褚绣春。” 弘时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看看。” 琼古里尔哈本来一听弘时问到褚绣春,心中就是一惊,此时微微侧转过脸来,给褚绣春使了个眼色,褚绣春会意,将一张脸半抬不抬,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 弘时从上面看了他那半张脸,很有些不满:“你抬高一点,莫非给我看看,还辱没了你不成?” 褚绣春没有办法,只得将脸又抬高了一些,这一下弘时可是看清楚了,他左看右看了几眼,啧啧两声,笑道:“果然好一张脸子,倒是有点我那四弟妹的品格儿,难怪虽然不是旗人,也递补了进来。” 听他提到富察福晋,琼古里尔哈的面色就是一变,将眼神溜向褚绣春,想着他若是回答不及,自己就顶上,却见褚绣春十分沉稳地说:“小人出身微贱,万万不敢与贵人相比,福晋于小人,乃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更加不敢亵渎的。” 弘时听他含蓄地直指自己亵渎,便笑了一下,转圜了一句:“这样确实是不好比,不过你倒是与傅恒那小子有几分相似。” 褚绣春低下头来,道:“王爷高抬了,小人也不敢比傅恒公子的。” 琼古里尔哈见他应对得体,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时说道:“衷王爷,我家主子还说过两天就来看您。” 弘时懒懒地一笑:“那可真的是有劳了,能得当今的宝亲王过来看看,如今可不是一般的面子。好了,你们两个这一趟也受累了,到下面领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