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云林离温家算不上近，等远远能看见稀落肆意的树枝时，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从哪来的浓云将勾月遮了个严实，零落掉下的月色也被密密的枝叶挡在视线之外，叶尽书抬头看了眼浓沉的夜色，比了个手势后，就一言不发地率先走进这片密林。

    腐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绵密的质地吸收了所有的声响，周围静的连草虫都悄无声息，宛如没有丝毫生气。

    应容铮握着剑静静跟在叶尽书身后，他看着对方目的明确地在错落的藤蔓间劈出一条道路，心中慢慢的浮出疑惑。

    就在这时，他听见叶尽书开口道：“应师弟，你可知那元婴妖蛇初来此地时，为何会像个筑基？”

    心知大师姐是想考校自己，应容铮精神一凛，他细细思索了一番，才斟酌着回答道：“重伤或者产子，都会使妖兽修为下降，另，一些妖兽在突破前，修为也会暂时下降。”

    “嗯。”闻言，叶尽书只淡淡应了声，就不再开口。应容铮没法从这一声中推断出对方到底满不满意自己的回答，他稍微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敢问大师姐，缘何有此断论？”

    所谓元婴妖蛇，也只是温正阳的猜测罢了。因为除了修为下降的妖兽在遇到危险时，能够爆发出原有的实力外，一些妖兽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短暂拥有远超己身的实力。

    温正阳不过一介筑基，根本无从分辨这两者的区别，而温氏的求助传到归元宗后，还没人来此核实过情况，叶尽书并未亲眼见过妖蛇，却已肯定了对方是元婴，实在让他有些想不明白。

    “这个啊……”叶尽书的声音很轻，揉在夜风中，飘忽的没有丝毫重量，应容铮下意识地凝神静气，不愿错过她任何的只言片语，却见对方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她转过身，冲着应容铮伸出手，“你看。”

    应容铮低下了头。

    叶尽书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的指节在顶端收紧成一个圆润的弧度，被灵力滋润的白皙掌心却因为握惯了剑，而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应容铮的视线在她五指上一划而过后，立刻就被她掌心的东西抓住了——

    一片指甲大小的透明薄片正静静躺在那里，随着叶尽书慢慢收拢掌心，薄片在昏暗的光线中，反出一层浅浅的薄蓝。

    这是……一片碎鳞。

    确保对方将鳞片看了个清楚，叶尽书问道：“感受到了么？”

    应容铮点了点头，他看着那一点点碎鳞，表情有些凝重。

    见此，叶尽书用手指点了点鳞片的断口，“你看，断纹枯白，证明这碎鳞已脱落五日有余，威压却凝而不散，只有突破了元婴的妖兽，其鳞发才会这样。”

    “那条妖蛇少说也是元婴，加之有毒，等遇到了，你要小心点。”

    “是。”

    应容铮回答的利落，叶尽书却无端从这个毫无波澜的单字中，听出了一点点低落，她想了想，又多说了几句，“你还记得刚进来时，我们曾见过两棵赤俐树么？”

    见对方点头，她继续说道：“赤俐树多刺且体温，诸如蛇蜥之流的妖兽，喜附其上，这片鳞就是在左边那棵的第三根叉枝上寻到的。”

    这些东西本在宗内大课上都有教授，然而因为云黎的私心，哪怕应容铮已入宗十余载，却几乎没完整上过一节课，除了埋头修炼外，他对这个修真界近乎一无所知。

    也因如此，在云黎扯掉那层伪善的皮子后，他根本没办法逃离对方。

    在这种刻意的圈养下，还能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应容铮，无疑是聪明又好学的，见他静静地看着自己，黑色的眸子哪怕在夜色中，都如同凝了月色般亮晶晶的，叶尽书的语气就免不了又软了一分。

    “与人修相比，妖兽rou体结实强悍，高阶妖兽更是如此，哪怕毛发鳞甲也轻易不会出现损伤，但当它们修为下降时，出于恢复修为的需要，rou体会柔软不少，所以通过寻找这些东西，可以判断对方究竟是什么修为。”

    “只要多历练几次，这些东西你都会懂的。”说完这句，叶尽书突然偏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远处黑黢黢的林子。

    应容铮本想继续问些什么，见此也停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了对方的传音。

    ［上去。］

    两人悄然跃上一截树枝，应容铮收敛了气息后，才微微偏了头看向叶尽书。只见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融进了夜的阴影，被暗色模糊了神情的脸上，只能看见略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天幕的浓云恰巧散开了一点，月色穿过层层枝丫掉下来，恰巧在叶尽书鼻梁上斜斜擦出一道冷色，又在她唇角上戛然而止，锐利的如同一道刻痕。

    “沙沙……沙……沙沙……”悉悉索索的摩挲声如同长着细腿的虫子，从脚底一点点爬上脸颊，又在耳道里肆无忌惮的嘻笑打闹，应容铮微微转了下眼珠，却也没有其他动作，而叶尽书已经皱起了眉。

    有些不对劲。

    应容铮方才的回答没错，妖兽境界下降无非是两种情况，一则实力大减，二则实力将升。

    上一世，她未曾听说这个任务中出过什么幺蛾子，便想当然的认为定是第一种情况，然而现在看来……这条妖蛇已经突破了出窍期。

    叶尽书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握紧了剑柄。

    “哗啦——”不远处的巨树轰然倒下，残枝败叶之间，陡然钻出一个巨大的青黑蛇头，它摇晃着脑袋猛地向前一伸，与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一同笼罩他们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巨大威压。

    “唔……”应容铮咬着牙关，将闷哼与血腥味一起吞回肚子，胸口压抑的厉害，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血流奔腾时所产生的巨大喧嚣，几乎要侵占他所有的感官。

    如同山岳横空，有无形的巨大力度按着他的脊柱，似乎是想将那些骨头寸寸碾碎，应容铮迟缓地甩了甩脑袋，梗着脖子同这股力度抗衡，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在他衣领上晕开了一大片。

    喘息吃力的如同垂暮老人，眩晕感好似海滔般汹涌不绝，就在周身的骨头吱吱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时，应容铮却突然觉得身上一轻。

    他一愣，立刻转过头。

    只见叶尽书的脸白到发青，往日挂在唇角的温和笑容早就不见了踪影，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蛇瞳里自己的倒影，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应师弟，我们的运气有点不好。”

    “你多小心。”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