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用心良苦
漆黑的天空微微落了雪,替代了瘆人的冷风,降临到了繁杂的世间。 遥远的火影似乎在快速地消退了,树林中的打杀声也逐渐低了去,只剩黑衣人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声音。 逃跑中的青黛却完全是不知的,她一路跌跌撞撞地绕过一颗颗粗壮的树木,在漆黑和恐惧中艰难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片蜿蜒的高墙。 索性高墙周遭还有些倚靠着的高树木,她性子温软,从小就未做过爬树的调皮事。这次迫不得已爬上树去,虽是花费了好些时间,用了好些力气,她最终还是顺顺利利地逃至了高墙外。 高墙外也未有锦衣卫把守,她也没能瞧见一丝官兵巡逻的踪迹。 青黛无法多想了,跑远了几步见后头无追兵跟来,她便赶紧从包袱中拿出那件深色的麻布衣裳穿上,遮去有些她外头显眼的囚衣。 在黑夜中逃跑的身影实在单薄无力。 而她的后头却远远地跟着一个漆黑的身影,似是无踪无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这半个时辰里,青黛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跑,即使身中的五脏六腑已经开始超负荷运转,口中呼出的气体也有些若游丝了,漫天雪意浸得她越来越冷,她也不敢随意停下。 直到眼前的荒凉景色中渐渐地出现了一抹微弱的亮光,瞧清前方建筑挂着的一个小旗帜,她才有些松口气下来。 原来是山野中的小客栈。 她三步并两步地赶至了客栈去,到了前头还残余些思绪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装束,才努力镇静着进了客栈去。 此时已是十足的深夜了,客栈中并无多少人影,店小二在大堂的桌椅处沉沉睡去,连柜后拿着算盘算账的掌柜的,还在不时点着晃悠的头打瞌睡。 “掌柜的……” 掌柜听见一些声响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视线中立即见到了一个面容有些被泥土弄脏了的脸。他心一惊,还以为是叫花子来了,差点开口就将她赶出去。 睁眼仔细一瞧,那人同样有些脏了的手却拿出一个白花花的碎银子出来。 掌柜的脸色立即好转了些,笑眯眯道:“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青黛有些谨慎地低下头去,不让掌柜看清了她的面貌,压低嗓音道:“住店……住一晚。” 掌柜见青黛似乎并不是很想交谈的模样,也无多些留意。他脑中困意紧得很,赶紧给她找了铜板,又叫醒店小二领着她入二楼的屋子去。 待这个有些古怪的住客上楼后,掌柜的又是困意浓厚的打着哈欠,刚想继续打瞌睡去。却不料一转头,眼中就突然晃过一道高大的漆黑身影。 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个厉害角色,脸部被一圈松垮的深布围裹着,令人瞧不清面貌。他腰间还挎着一把同样被包裹着深布的长剑。 他的一双眼倒是锋利得很,这般迎面而来的肃杀气概,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惹的。 掌柜的立马被吓得精神抖擞起来,连忙招呼道:“客官……您这是……” “住店。”掌柜的声音还未说完,就被男人给打断了。他抬起有些冷意的眼,瞥了瞥楼上那刚刚离去的弱小身影,接着道:“要一间相邻的。” 掌柜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啰嗦,收了钱财就赶紧亲自领着这男人到楼上去了。 已经在房中稳稳坐下的青黛仍旧是有些心有余悸,双臂和双腿仍旧有些颤抖。 诏狱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她也许再过不久就要被抓回去了罢,希望她能够逃得远一些。 她思绪兜兜转转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个曾经与她亲密无间的身影来,眼中也自然而然地流下了一两滴清泪。 他也不是不曾抓过逃跑的她,每次都如同猫捉耗子的戏份一般。他就是高高在上、一挥手便是无尽力量的猫,她就是在灰尘中不断惊惧逃跑的愚蠢耗子。 眼泪滴滴答答的,竟有些止不住了。 哎……哭罢,这次用尽全力地哭,以后就再也不会为他哭了。 不知何时,青黛已在痛苦和哀怨中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天刚大亮,即使青黛歇息了不足两个时辰,她也不敢多加停留,便赶紧上路了。 她继续穿上了那件灰扑扑的麻布衣裳,在街镇边缘处各路辗转,生怕被人发现了踪迹。 她偶尔也有心神不宁的时候,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仔细回头瞧去又根本不见一丝人影。 许是她多心了。 她想罢,后又攥紧了背着的包袱,往人影稀稀疏疏的林中走去。 紧跟青黛身后的人正俯低身子猫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此处树林并不密集,又是晴天白日,并不好隐藏身形,他只好躲得远些,眼眸却是紧紧地盯着青黛的背影。 他盯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便拉扯下一直遮着面的黑布。如此,便露出了底下一张清俊的脸。 此人正是锦衣卫中的赵千户。 他为何要紧紧地跟在诏狱罪人青黛的身后,却又迟迟未动身抓她回去复命? 只因,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秦肆曾对他说过的话。 那日还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厚重的雪层,填满了沟谷,铺遮了岭颠,掩饰了战壕,换来了一幅幽静悦目的祥和画卷。 秦肆正立在雪中看着这一幕,眉眼里却荡然无欣赏的神色,只有着无尽的悲哀萧瑟。 赵千户不明白秦肆为何要做如此的准备,想罢,只好出声问道:“督主为何这么做?” 秦肆看着漫天雪色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道:“本督也许会死在这场战役中……在死之前,他们会先对本督身边的人下手。” 秦肆根本不愿意让青黛冒一丝的危险,无论是设计使青黛打入诏狱,还是狱中击垮青黛最后一丝防线的强占,还是那故意变了字迹的信…… 他连心怀不轨之人闯入诏狱的招数都算得一清二楚,也顺水推舟地让青黛在一场混乱之中逃出。 他煞费苦心算计好了一切,不求青黛能明白他的用意,只希望她能趁着此次彻底离去这充满权势斗争的肮脏京城。 无了权势纷争,无了惊心胆战的生活,只是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恨一个人总比忘记一个人要容易。 “与其让她明白所有原委痛苦一生,不如让她放下所有牵挂,安稳地度过余年罢。” 这样……不好吗? 青黛,这样不好吗? 秦肆微侧过头来,一双浓墨色的眼看着赵千户,眼中褪去了不少以往的凌厉,“千户明白本督的意思吗?” 也许是内心痛苦到了一种境地,秦肆竟然能毫无顾忌地对着赵千户说出尘封在深处的心里话来。 赵千户多少都明白秦肆的意思,他的面颊有些冷硬,似是已经紧咬住后槽牙,语气十分坚毅地说道:“卑职定誓死护夫人安全!” …… 赵千户从短暂的回忆中抽离,眼中似乎又能浮现出秦肆悲哀又难以言说的神色来,他只能摇摇头,微微感叹着命运弄人。 他抬眼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便不再停顿,立即动身朝着那儿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