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疏,你真的是什么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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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鸦红霜传讯让他回去的时候,左疏甚至是有点期待的。 “赤地有妖魔异动,师尊叫你回去闭关。”鸦红霜一身女观打扮,从水镜里显出身形,“二师兄已经去查探了,多则五年,少则三年,赤地的封印之怕要开。” “何师弟探的消息,必然没有问题。”左疏想了想,笑了起来,“好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明日就回去。” 临走前,他还给桃苇买了酒,舒舒服服地听了琴,心里不无期待地想,等回了仙山,师尊收了小桃,还不是在一处。 还有一桩好处,就是他不必亲自跟桃苇解释自己跑来听琴的初衷了——看不起人想要捣乱什么的,也太不符合他这大师兄的形象了。 届时做一对道侣,哪怕小桃他入门晚些,有我提携他,大抵也差不了。就算是当初下药的事情对他有所亏欠,等小桃跟着师尊入了仙门,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却没有算得到,一步亏欠,便是步步亏欠。 当时的掌门岳华君早已定下桃苇为徒,左疏便并未提起自己和桃苇这一段风月,依照师命闭关修行。 这一闭关,就是三年。 等左疏修为大进,破关而出,二师弟何沣早已候在外头。 “恭贺大师兄出关。”何沣笑得一团和气,“小师妹已经去赤地巡查,让我代为贺喜。” 左疏随手挽了一头乌发,小道,“小师妹?我们现在不是还有一位小师弟吗?” 何沣却怔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师尊并不曾再收徒。” 左疏领了去赤地的师命,却顾不得前往,径直奔下山去,却没有在那个小院找到桃苇。 何沣的话让他无所适从,“那个琴师桃苇?他已经拒绝了师尊。” 一树枯槁的桃花立在物是人非的小院里,左疏慌了片刻,才掐指卜算,在一个低矮的民房找到了桃苇。 桃苇穿着一身短打,仍是一丝不苟地束着头发,弓着腰把一桶水从井里提上来。 “桃苇。”左疏的喉管好像被这两个字锉磨,闭关已久的唇舌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你怎么……” 褐衣的青年僵硬地转过身,他头上挂着汗珠,眼睛却依旧水亮,直勾勾盯着左疏。 “旷之?”他的声音也没变,缓过来一点,神色又重新生动起来。桃苇放稳了沉重的水桶,向他走了一步,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桃苇的住处逼仄,物什却干净。左疏只扫了一眼,便去扯他的手,“你……你怎么没在楼里弹琴?”他竭力想从过去的话题里打开僵局,“小桃,我许久没听你弹琴了。” 桃苇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眼中波光一闪,含糊道,“是啊,三年了。” 三年于修仙者不值一瞬,可是却让左疏感到莫名地焦躁。他不知道怎么委婉地问出想问的东西,桃苇似乎也情绪不对,背对着他倒了一碗粗茶。 他把茶碗放在桌上,却忽然被左疏抓住了手腕。 “你、你做这些,手还怎么——”左疏摸到他手上未好的冻疮,心口一抽,却不妨被桃苇缩回了手。 “我于旷之,果然只是一个弹琴的人罢了。”桃苇垂着眼,把手背到身后,“你不告而别那么久,现在又想听我弹琴了吗?” 左疏被他说得胸口闷痛,沉默良久,终于平铺直叙地问了,“定竹,有仙门尊长来收你为徒,你怎么没去?” 桃苇没有问他怎么知道的,就好像他没问过下药那天为何左疏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一样。 桃苇只是笑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让他的眼角都染上了红晕。 “因为我在等你啊,旷之。”他重新看进左疏的眼睛,消瘦的脖颈挺得笔直,又像是那个端坐抚琴的定竹公子了,“左疏,我有话想要问你。” 左疏快要被巨大的愧疚和自责淹没了,他强迫自己看着憔悴的桃苇,哑声道,“你是在怪我吗,定竹,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吗?” “左疏,你到底是哪里养出来的少爷,你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啊。”桃苇的手指在身侧抽动着颤抖,声音却冷淡而平静,“我只是想知道,我对于你算是什么呢?” “我,我想让你做我的伴侣。”左疏徒劳地开口,“小桃,我不知道,你……我都可以解释的,我是真的喜欢你,其实……” “你喜欢我?”桃苇又是淡淡一笑,“要是三年前听见你这句话就好了。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张开双手,手腕上的疤痕狰狞可怖,“旷之,我再不能弹琴给你听了。” 左疏脑中嗡嗡直响,痛得恨不得以身代之。他是傲慢的人,所以他也明白桃苇的骄傲,琴是他桃定竹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他清高心性的来源。 “谁,谁这么狠毒?”左疏在时替桃苇挡了不少觊觎他的人,也替桃苇攒下不少身家,可是…… 可是左疏不明白,被人“养”过的琴师,就好像沾了泥的珠子,人人都想着可以亵玩一番。红尘万丈,没有根基的人,那点身家也只是“怀璧其罪”上面的添头。 “姓左的可以上你,我为什么不行?” “左右是个玩物,不过是会弹琴罢了,用点手段,跟寻常小倌也没什么不同。” 越是躲,越是推辞,得罪的人越多。 有位高权重者,污蔑桃苇盗取了王府的明珠和玉石,无依无靠的琴师只得落入囹圄。 “世子让我跟他,我……过了些时日,他见我执意不从,就让我选了。”桃苇淡淡地说,“我身无长物,你给我的珍珠都充了公,我只有一双会弹琴的手。” 左疏听得毛骨悚然,当年桃苇沾了世子那药,痛苦得难以自持,甚至想要举刀自戕,那……那些不顺从的时日,他怎么…… “我想你大概不会走很久,就算只是惦记我的琴,总会回来看看我。”桃苇颓然一笑,今天他一直都在笑着,却看得左疏脊背发寒,“旷之,我没想到,你一去就是三年。” 左疏至今依然能清醒地记得,桃苇是怎么呆呆地听完了他的解释,最终答应跟他回去仙门的。他没有从这个初登仙途的凡人身上看见任何狂喜或者紧张的情绪,只有深重的迷惘。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就那么不值一提吗?我的事。”桃苇茫然地看着断掉的手筋被灵药续好,他重新穿着广袖的外衫,站在左疏身边,“凡人的那些悲欢纠缠,对你而言算是什么?” 左疏无法回答他,因为他自己就是最不解红尘的一个。他只能急匆匆奔赴赤地,那里的封印就要开了。 夜幕笼罩。 助理小林终于推掉了最后一个应酬,带着唐瞻回程。这次出差硬生生被拖到了八天,偏偏需要唐瞻出面的场合又多,只能在陈舒的反复催促下,勉强早些启程。 唐瞻揉了揉眉心,在候机室尽量养养精神。到了最后两日,疲惫已经有如实质,侵袭着他的全身。 “董事长,登机了。” 唐瞻半睡半醒,刚要起身,忽然浑身的力气流水似的抽空了,稍一抬头,天旋地转,耳边嗡鸣大作。小林要来扶,他却整个人往下坠,重重地跌倒在候机室的地毯上。 “董事长!” 陈舒带着医护人员飞快地掠过人群,一直迎到飞机上。 “陈哥!”小林看起来快哭了,“董事长怎么也不肯跟我去医院,非要坐飞机回来。空乘给他吃了晕机药,我——” 陈舒顾不得安抚小林,直接配合医护人员把唐瞻从座位上扶了起来。唐瞻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脸色白得发青,他掀开眼皮看了陈舒一眼,身体放松下来。 “阿瞻,怎么这次难受成这样?”陈舒忧心忡忡地把他扶上担架,抬下飞机,直接送了救护车。 “不去医院。”唐瞻的声带好像被砂纸磨过,声音虚弱而沙哑,“回老屋。” 陈舒闭了闭眼睛,没有劝,让医生给他用了止晕的针剂,然后默默地驶向流光公馆。 “之前就想问你,手怎么弄的?”唐双懒懒地靠在早餐桌前,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费恒包扎着的左手上。 费恒吞下一口烤得脆脆的面包,含糊道,“录节目的时候不小心刮的,没事。” 唐双从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这时候便有些不快了,“越来越不知事儿了。”他把费恒的手腕拉过来,隔着纱布都能看到隐隐的血迹,“临时换了节目的艺人也就算了,还弄伤了我的人。这档节目你别上了,就当一期客串,我让小朱去跟他们说。” 费恒被“我的人”三个字烫了一下,觉得手腕上那只微凉的手指又软又白,抬起头又看见唐双垂着长睫,认真盯着他手掌的样子。 “唐总,我……”费恒觉得刚刚吃下去的面包甜兮兮地在喉咙里刺痒着,一开口却被唐双抬手制止了话头。 “喂?陈特助。”唐双站起来,拿着手机往窗边去,“我哥?他现在在哪里?……好的我马上过去。” 他回过身,快步往卧室走,“我有急事出去一下,你——”唐双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打量了一眼费恒,“你是真的懂中医吗?那天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的腰酸?” 费恒还没从刚刚的气氛里出来,被唐双看得耳后有点发烧,谨慎道,“啊,是,能看出一点。” “换衣服,五分钟后跟我走。” “你回去吧。”唐瞻陷在被子里,煞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止晕针让他昏昏欲睡。他推了推床边的陈舒,“我已经好了,休息休息就没事。” 陈舒看了看表,不放心道,“等家政阿姨回来我再走,你太劳累了,这几天歇歇,我也能替你顶两天。” 他转身去桌上拿了水,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斟酌道,“阿瞻,小双来了,我去带他上来。” 唐瞻半睁着眼,闻言叹息一声,“你真是……叫他来做什么?” “你们两兄弟,明明关系很好,偏偏就要这么梗着。”陈舒劝道,“小双一直都忧心你的身体,你瞒着我没什么,不该瞒着他。” “我也没瞒着你什么。”唐瞻疲惫地闭上眼睛,他在病中,平时果决坚硬的那层表象不在了,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又荏弱,倒像是个学生的模样,“小双来了,又要问我是什么病,怎么个难受法儿,说不定又要扯到爸爸身上去。我身上难受,说多了又要跟他发脾气。” “阿瞻……”陈舒不忍,但唐瞻总是很难说服的。 “让他回去吧,就说我睡着了。” “睡了?”唐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眯,差点被气笑了,“我还不知道他?打了针困得要命,但是那次不是难受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半宿才能睡着?” 陈舒无奈,扫了一眼跟在唐双后面的费恒,也跟着叹气,“你也知道他难受,不愿意你看见他病着的样子。是我的错,打电话告诉你,又不能放你进去,等他好一些,我再——” 唐双顺着陈舒那一眼看了看身后的费恒,高挑英俊的男人只是静静站着,就让人移不开眼。 “哥哥会让我进去的。”唐双忽地一笑,伸手把费恒牵到了身边,身子一歪,靠在了费恒肩侧,柔声道,“去告诉我大哥,我是带男朋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