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军饷没有杀敌,何来赏银
安顿将士们也不是什么难事,鉴于现如今北雎与彦冽之间的关系,再加上北雎这一次在战场上的表现,彦冽麾下的将士们倒是乐得跟他们混在一起,借机打听一下北家军以前的传奇故事。 “老伯,这次这酒钱能不能先赊账,等到军饷发下来就还!” 将士们在京师之中最为熟悉的就是这家酒馆,加之老伯马革裹尸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同袍,他们自然愿意将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往老伯口袋里多进一些。 “没事,你们随便喝,钱什么时候有了拿来就行。” 老伯还在收拾另一张桌子,听到这一桌的喊声便应和一句。 待到那边再次热闹起来,老伯这桌上残留的渣滓也都已经收拾完毕,他这才扶着腰直起身叹了口气:“要按以往,这军饷早该发下来了,怎么这一次拖了这么长时间?” 正念叨着,门口蓦的又闯进来一群人,口中骂骂咧咧义愤填膺。 店里坐着吃酒的将士们原本想要迎上去把这群一看就可能会挑事儿的人给拦在外面,但是一抬头,却看到了军营中的标志。 “你们这是?” 在彦冽治下,军中将士们并没有出现什么不讲理的情况。现如今能让这么一群兄弟们都不顾教养,当街骂人,此事必有缘由! 一看到有自己人,来者谩骂的声音更大了。 更有甚者,脚下步子的幅度还大了几分。其中一人快步迈到众将士面前,伸手在桌上愤愤拍了一巴掌,这才说道:“饷银下来了,你们快去看看你们的银子有多少吧!” 听到此人说的并不完整,旁边跟着来的兄弟还做出了些许补充。 “当初说是每人每天在原来的饷银上加二到三两银子。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发就不说了,结果今天发饷银,竟然连原本该有的都不够!” 他一把将腰上的钱袋扯下来扔到桌上,愤而道:“兄弟们出征两月有余,原定的饷银就应该有六十两,更莫说带上那些附加的!可是你们都掂量掂量,这袋子里的银子,二十多两都算多了!” 那么点银子,也就能养活一口人一个多月。 他们这群外出从军的,哪一个不是家里兄弟姊妹们都在盼着,老母老翁都在等着。一家好几口,就靠他们这饷银过日子呢! 现在倒好,还过什么日子,饿都饿死了! 银子多少,看看钱袋的形状就能知道个大概。 一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其他几个一同进来的兄弟,在见到他们手上提着的干瘪的钱袋之后,一个个都xiele气。 “干他娘的!我那老爹的病还等着我去给他拿钱买药呢!” 须臾沉默之后,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头,原本坐在酒馆里喝酒的几个也都开始骂了起来。 一声即起,应和无数。 站在旁边的老伯看了,也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收拾,并未多说。 他们这些小兵可能还没有看出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他一个开小酒馆的,迎来送往的人群杂乱,现如今这情况,立马便看出了问题。 怕不是,这一次战功依旧大部分落在彦将军头上这件事儿触怒了主公。 饷银不够,一来是各级官员层层剥削。 二来,就是源头就没有那么多。 将士们的动静这么大,彦冽那边不可能毫不知晓。 在有将士找到他面前之时,彦恨不得直接夺门而出,到大司马那里去论个长短。只是这步子还没迈开,就已经被北雎给拦了下来。 “冽选择第二条路之时,就应该能想到这个结果。” 北雎伸手拦住彦冽,往依旧跪在地上的几个将士们身上扫了一眼,语调平静。 这是彦冽自己的选择,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跪着的几人从北雎话语之中听出了搁置的意思,几人蓦的长跪而起。他们目光殷切望向彦冽,恳求道:“非是我等不理解将军的难处,只是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就值这几十两银子过日子。先前辛贼潜入境内扰乱,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 原本彦冽的目光还在北雎身上,可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是转而抿唇皱眉。 即便他现在就去找大司马解决这件事儿,却也不知道要被找各种借口拖到什么时候。他等得起,将士们可等不起! “主公做出这样的决定,小冽觉得他最希望看到怎样的结果?” 看出了彦冽的纠结,北雎并没有当着将士们的面直接把其中的问题点破,而是变着法提醒。 相信以彦冽的聪明才智,很容易就能想到。 想到——宇云公不过就是变了个方法想要削弱彦家的根基罢了! 将士们殷切的目光凝聚在彦冽身上,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压力。在其位谋其政,彦冽既然身为将领,就有这个义务去将原本就属于将士们的饷银给讨要回来。 彦冽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从他的眼神之中就能看出已有定夺。 “你们几个去安排一下,把兄弟们该发的饷银数量统计出来。”彦冽的话顿了一下,“府上还有些积蓄,先拿出来给兄弟们应急。至于大司马那里,我再去多走几趟。” 跪着的几人听到彦冽的话,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先行冲着彦冽行礼致谢,这才纷纷退了出去。 而至于北雎这边,则是全程看着彦冽的行动,未发一言。 只是,从她脸上的神色就可以看出,她对于彦冽的这个决定并不赞成。 “我知道阿雎想说什么。” 不等北雎说话,彦冽先一步转过去占据了主导位置,“有一就可能有二,主公既然忌惮,不若就顺着他的意思将家财散去一些。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且兄弟们家里都耽搁不得。” 彦冽的理由充分,态度坚定,北雎再没有多说的必要。 她虽说并不怎么赞成这个方法,却并不是一定要反对。 既然彦冽想,那尽管去做便可。 真若是再出了其他的状况,介时再想办法应对就是。 这边将士们按部就班地统计饷银,那边彦冽也在琢磨什么时候去大司马府上比较合适。 只是这个时间还没有琢磨出来,姜奕就先一步来访,倒是省去了去大司马府上登门拜访的麻烦。 “来的正好,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大司马问一问军中饷银的事情。这还未定下时间,你就来了。” 见姜奕到来,彦冽已经皱了多天的没抬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浮现了难得一见的笑意。 姜奕前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件事儿。 只是话头已经被彦冽抢去,他倒也不介意先给彦冽一个答复。 随着彦冽坐下,姜奕道:“抗辛一事对于封地来说消耗巨大,存银一时之间不足以支撑将士们的饷银,冽应当是知晓的。” 桌上依旧放着刚刚收上来的统计饷银的册子。姜奕斜觑一眼,里面的内容被他一览无余,顿时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不是这个。” 银钱不够这种事情总有千万个推脱的理由,他既然询问,就不会问这种几乎算得上白问的问题。“将士们战场杀敌,当初说好了每日多发两到三两银子,怎么领银钱的簿子上却是有的有有的没,而且数目不一?” 彦冽问询的语气严肃,这倒是姜奕没有想到的。 许是彦冽决定散家财给将士们发粮饷的事情让将士们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簿子上饷银数目不对的事情并没有上报,这还是彦冽在检查统计饷银的册子之时自己发现的。 兄弟们不说,他却不能不问。 饷银都是兄弟们拿命换的,没有人应当被区别对待! “这……” 姜奕显然没有想到彦冽竟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顿时愣了一下。 不过也就是呼吸之间,姜奕僵住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重新带上了笑意。 “冽这就有所不知了,当初告示发下来的时候,说的也是上阵杀敌的将士有赏银。赏银的多少是根据杀敌的人数定的,论功行赏。没有辛贼人头的,自然没有赏银。” “你的意思是,没有跟辛贼大军正面接触,就不算上阵杀敌了?且不说出征的将士大部分都在驻守城池,单论那些分配在各地负责清理潜入境内贼子的将士们,他们若是遇不到贼子,数月来昼夜巡逻不断就算白忙活了!是吗?” 彦冽皱眉,声音微冷。 姜奕没有回答,只是抿唇一笑。 只是这一次,彦冽并没有让他就这么把这件事儿给笑过去。 他蓦地想到了另一件事儿,缓缓起身来到姜奕面前俯身与其对视。双脸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还有边境巡逻将士被地头蛇当街打死,七两银子便买了一条人命这件事,百姓们泣血而成的请-愿书应当早已到了京师。你们是打算秉公执法,还是打算视若无睹,将其磨灭掩盖?” 彦冽这话说的直,但姜奕从来不是一个会在这种牵扯到封地安稳的事情上发话的人。 依旧是一脸笑意,姜奕从彦冽身旁侧开,站在空地上稳稳当当冲着彦冽行了个辞别礼。 “饷银之事我会回去向家父询问。我此来是想提醒冽一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冽可要谨防祸起萧墙,以免引火烧身。” 姜奕抬头,将笑意稍微收了些许,“奕还有其他事,就先行告辞了。” 彦冽看着姜奕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悠闲离去,愤而抬手握拳重重打在旁边的柱子上。 双唇紧抿,目眦尽裂。 再收回,柱子上已多了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