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二少爷？二少爷？您该起了。”

    赵璟被人轻轻摇醒，皱着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感觉自己一觉睡得不错，便也没有发起床气，撑着床坐起来问道：“几时了？”

    “回二少爷，已经卯时三刻了，咱们得抓紧收拾打扮接新娘子去了。”小厮低头垂眉立在床边，不敢去看赵璟的眼睛。

    “嗯，让人进来吧。”

    赵璟翻身下床，下人已经打好了水，他低头在水盆里看自己，眼底的一抹暗红格外刺目，随手把长发拢起，洗了把脸也漱了口，一众侍女就在外间等着。

    又是梳头又是穿新郎衣服，等赵璟骑上马带着大批穿着喜庆的人马准备出发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二弟，放宽心，皇上不会再为难你的。”

    耳熟的声音在马下传来，赵璟低头看了一眼，一下握紧了缰绳。

    那人虽装束变了，但明明顶着赵琛的脸！不过看着比赵琛多出几分病态，望着赵璟的目光克制又脆弱。

    赵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礼官已经拉长了音大喊：“吉时到！——”

    浩荡的迎亲队伍终于出发，摇摇晃晃的随着骏马颠簸，赵璟回头看去，沈家大少爷被人扶着转身回府，没有多余的动作，赵璟却感觉像是彻底丢掉了什么。

    他转回头继续带着队伍前行，看着路边逐渐出现夹道迎接的民众，忽然有种不真实感，明明这应该也是自己的记忆中的一部分，却假的像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很好奇这个时候的自己，到底是谁。

    沈家二少娶妻可是个大事，且不说人尽皆知沈家家主倾朝的权贵之位，沈二少少时还得了仙人垂青得以踏上仙途，从此仙凡两隔，还愿依就婚约娶妻，都是天下人得以称颂的妙事。

    而新郎迎亲的路正是长安城里正中的大路，一路进到皇宫去。

    沈二少沈沧今儿个娶得，是备受当今圣上宠爱，年纪最小的掌上明珠！

    没错，本应是入赘的一纸婚约，甚至因为沈沧身体里一半流着突厥的血而废除，突然而来的仙人抚顶的福源，硬是让皇帝改口将公主下嫁到沈家去，原本的公主府，则变成了沈沧的沧王府。

    真是讽刺。

    赵璟在殿外下马，公主已经等着了，在一番繁复的礼节和皇帝的赞赏祭天后，一直戴着盖头的公主终于坐进了喜轿，一队人马又唢呐喧天的回了沈府。

    在府中又是一番宴席，新娘被先送去了新房，赵璟则被拉扯着在宾客间敬酒，幸亏沈沧平时就不善交际，加上他已经注定与凡人不同，所以倒也没谁敢灌他。

    即使如此，赵璟到了傍晚方才踏进新房，新娘在侍女的陪伴下依旧坐在床边。

    “一直坐着？”赵璟没接侍女递上来的秤杆，手指捻起盖头一角，直接掀了开。

    盖头下的人，戴着凤冠霞帔，额上金饰，眉眼点红，唇抿朱砂，虽满面倦容，依旧是秀丽可人。

    赵璟微微睁大了眼，瞳孔收缩。

    洛聆雨？

    “二哥哥……”公主羞怯的看着他，端放在膝上的双手绞成了结，“我们……”终于成亲了。

    赵璟忽然浑身一僵，感应到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直接扔了盖头冲出房间，寻着一丝感应追了过去。

    “二哥哥！”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一丝莫名其妙的感应，只是身体本能的动了起来。一路追到了后花园，路上却没见到一个侍卫仆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详。

    花园水池中央有座亭子，能看到里面有个女子身着一袭白纱，在风中浮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赵璟脚步匆匆，却在女子一丈外止步。

    “今天，不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吗？”女子背对着赵璟，声音空灵飘忽不定，“怎么不陪新娘子？”

    赵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身体却又动了起来，两三步跨到女子背后，展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她。

    “！”女子没想到他会突然抱上来，更没想到那双手臂如同铁牢，分毫挣扎不脱。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赵璟听见自己说。

    女子见挣不开，便也由他抱着，嘲弄道:“三清山的老牛鼻子倒是把你教的很好，这才不过十年，你就已经脱了凡胎了。”

    “就是不知道为何舍得放你下山成亲，难道不怕你失了宝贵的元精吗？”

    “你晓得我已经踏进仙门，何必明知故问，凡人如何承得了仙泽。”沈沧的手臂又紧了紧，几乎把女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你还没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多年老友成亲，我自然要送点礼来的，只是我不方便出现而已，路过这里一时感念旧景，不过多看了两眼，就被仙家抓到了。”

    沈沧闻言嗤笑一声：“旧景？这小小花园在狐妖千年寿命里算得了什么？还是你在想这里发生的别的事情。”

    “是啊，我在想，当初怎么就被一个小屁孩捡到……”

    “哼。”沈沧打断了她的话，同时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陆唯，当初是你说人妖之别，现在我也告诉你。”

    “如今我是仙，你是妖，斩妖除魔是吾辈之道，只此一次，我不杀你。”

    女子身后的片片衣摆化作九条雪白的尾巴，赤足点着月光而上，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沈沧握紧了拳，继续说道：“下次，莫要再让我发现你了。”

    赵璟像是看了一场第一人称的电影，等着沈沧下一步动作时忽然感觉身子一沉，再次坠进无边的黑暗中。

    与之前不同的是，无数记忆片段如同走马灯般涌现在黑暗中，赵璟第一次挣开双眼，便见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将周围照亮，看起来是沈沧的记忆。

    他看见十几岁的沈沧在后花园捡到受伤的白狐，悉心的照料，出征时依旧带在身边，白狐第一次化形的惊艳……

    “沈沧，你很好。”白狐说，“只是我是妖，你也还小……我是时候离开了。”

    “陆唯！”

    陆唯……赵璟闭上了眼睛，又一段记忆浮上来。

    “二哥哥！”安平公主举着一枝桃花，笑颜比花还要明媚，“谢谢你！”

    她看上去只有四五岁，身前站着的人比她要高出一头多，沈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喜欢就好。”

    “呐呐，二哥哥，今天母后对我说，我和你有婚约，婚约是什么啊？为什么父皇又说要废除掉？”

    沈沧垂下眼帘，平淡的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我已经长大了！”安平公主忽然一转身变成了少女模样，含羞带怯的望着他，“二哥哥，你终于回来娶我了。”

    赵璟又看到沈沧幼时被突厥的母亲送到沈府，受尽白眼和屈辱，幸得无名刀客看中，随之行走江湖数年；少年时朝中征兵，回了沈府替兄随军出征，凭一把长刀守关连退三将，声震长安。

    之后沈沧本应在朝堂中平步青云时上了三清山，一去十载，他自己都觉得可以从此清心寡欲洗去一身血煞，忘记凡尘，安平的侍女带来的一封信，将他又拉进了尘世中。

    若他真的无心无情无欲多好。

    偏作无情却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