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
遇袭的李坤达警觉心起，差人调查，很快便查出了端倪。而最让他笃定的，是沈伯轩最近脸上浮现的神采。那种神采，他可是好久没见过了。 只有一种可能…… 李坤达在沈府的地窖里搜出了土匪头子的血衣。阴嗖嗖的站在沈家少爷面前，让人把叛乱分子交出来。 沈伯轩依旧端着手，不说话，也不置可否。 “伯轩，你就不顾我们多年同窗之谊，定要护着那个十恶不赦的土匪恶霸不成？”年轻的军官上前循循善诱。 只是那沈家少爷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拿着茶盖撇了撇水中浮动的茶叶，根本不搭理他。 心中怒火点点燃烧，阴郁冷静的军官拄着文明拐，仰头深出了一口气。 “程伯，送客。” 面前的沈家少爷，凛然正气，头一次如此强硬。 军官的脸颊气的几乎扭曲，心里什么东西腾的熊熊燃起。“可恶，那姓张的一定得死！……”咬着牙，掌心攥紧了文明拐的拐头。跟那沈家少爷对峙了好一会儿，空气在四周凝固。直到那沈家少爷撩起长衫，起身离开中厅。 见沈伯轩丝毫不可能退让，硬来、只可能玉石俱焚。 好一会儿，升任了少校的军官深出一口气，缓缓放松了身体，抻抻手上的白手套。片刻间，脸上重新挂上那种阴嗖嗖的表面笑容，转身带着一队士兵离开。 一出沈府的大门，李坤达便吩咐人包围沈府，理由是近日悍匪横行，作为驻守晋阳城的师团官兵，有义务保护镇里商贾的安全。 沈伯轩在府里扶着腿面沉思，一面吩咐人照顾好转移到别院地窖里的张啸林，一面想办法筹集伤药。 连月来，晋阳城里实行了宵禁，严格管控药品刀具。谁家有生病的病人、伤者的，郎中开了药，还要到军部指定的地方拿。到了地方，必会细细询问受伤原因。还要带着伤者一起去，仔细核对是否通缉在册。 私下平日里走动多的大夫也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弄到多余的伤药。沈伯轩在府内心急如焚，心知此事不会轻易了结。 外面、李坤达已经派了两队人马围住了沈府大院。架着机枪堵在门口不远处。穿军靴的士兵24小时轮流巡逻，苍蝇都飞不进来。可张啸林伤的很严重，急需洋人的消炎药。府里进进出出的下人们，进出府门时都要被李坤达派来的守卫搜身，是一丁点的药物都别想带的进来。 “少爷，怎么办……” 府里干练的刘老三从密道里出来，说姑爷发了高烧，已经烧了半宿了。要是再弄不来药，恐怕…… 佯装镇定的沈家少爷，心里快要抓狂。现在这府里没几个能用的。不知不觉，他已习惯了事事依靠那土匪头子。习惯了那个土匪头子帮他摆平诸多事端。习惯了那个土匪头子似乎无所不能的样子。 “程伯，备车……” 硬着头皮上。 “沈少爷，别为难我们，李少校吩咐了，您最近最好别出门。”门口正低头瞅着烟的几名士官脸上赔笑。“混口饭吃，还请沈少爷海涵。” 正要出门的沈伯轩端着手面沉如水，抬眼看着那守卫的眸色冷厉。 “沈少爷，我们也是公事公办，您别为难我们……”守门的王副官转头借个火， 抬头抽了口烟，转头又开始跟另外几个士官嘻嘻哈哈，打趣着昨儿谁在窑子里又被相好的踹下床了。 沈伯轩没说话，准备硬闯。 王副官忙上前伸手拦住，“别介啊，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您就在这府里多呆两天，等我们李少校气消了，到时候您想怎么走动就怎么走动。” 揽着西装革履的沈家少爷的前肩膀，劝人回府。 这时，沈府的管家程伯上前偷偷在王副官的兜里塞了些什么，低声道：“一点小意思，几位军爷留着喝点茶。还请行个方便……”程伯的声音压的很低。王副官脸上浮起笑容。程伯又从袖口里顺出一卷什么，一并塞进了王副官的手里。 王副官握着手里东西的厚度，低头偷偷瞧了一眼，转身跟几个兄弟交换了一下眼神。于是其他几个装作要上茅房，背着枪离开了。王副官把程伯拉到一边，低声私语：“速去速回，李少校可能傍晚的时候会过来巡视，傍晚之前回来。过来这个点，谁也保不了你们家少爷……” “谢军爷通融。” （二） 当天下午，精神出去的沈伯轩，是入夜后才回来的。回来时丢了半条的命。 管家程伯搀扶着面色惨白，额头沁着冷汗的沈家少爷，慢慢上着府门上的台阶。每走一步，都疼到沈家少爷面颊抽搐。 程伯边扶着少爷，边不停的念叨：“遇见劫匪了，遇见劫匪了……”语气无奈，神色焦灼。 浅灰色的西装外套上，大片的血迹晕染了一层又一层。 “伯轩！……” 一直守候在门边，盯着沈府朱红色的铜漆大门瞧的李坤达，闻声转头，悠然自得的神态，被眼前的景象瞬间击溃到荡然无存。 扒开上前的士兵，冲了上去， “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急赶两步，一把掷开例行要上前搜沈伯轩身的士兵，反手一掌扇在了一名官兵的脸上。让人滚下去。面露阴戾。 “回李少爷，我们少爷处理完当铺里的事务，在前门大街的一条巷子里遇到了几个流匪……抢了银票，还想杀人越货……幸亏巡捕房的刘大爷路过……”随行的小丫鬟惊魂未定，声调还在颤抖。 沈伯轩双唇无一丝血色，被小厮搀扶着，左肋下用丝帕堵着涌血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粘在白皙的手指上、偶尔指缝中涌出一股血浆……李坤达看着那处弥漫着血腥味的刺目血迹，慌了心神。 抱着人冲进沈府，大喊着快请大夫来，你们少爷受伤了…… 只是想吃几回尝尝味道，便会掷于一边的对象……怎么会让他慌乱到如此地步……焦急着的年轻军官抱着人在沈府里四处寻觅大夫，沈府内乱做一团。 门口放人出去的几名士官瞅到不对劲，急忙回了军营，各自寻求庇护。 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吃到，才会像现在这般六神无措吧……李坤达焦灼的握着床上昏迷的那人冰凉的手，“医生呢！”大发雷霆。 东城的大夫先来了之后，年轻的军官等在下人们忙碌成一团乱麻的沈府少爷门外，挽着军装袖子帮不上忙。偶尔打上来盆热水，又被挤到了门外。侯在人门外，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心里知道自己这是自讨苦吃。 等到收拾完那个野男人，吃了沈伯轩，也许便不会如此难受了…… 军用吉普车载着洋医生来的很快，车子还未停稳，英挺劲瘦的年轻军官便疾步向前，拉开车门，请修尔顿医生速进府看看。 蹚蹚蹚…… 军靴踏上灰石台阶，见医生来了，胸口里长出一口气，请洋医生进门。领着人进了沈伯轩的房。房里，下人丫鬟正拿着热毛巾给沈伯轩擦拭冷汗。才一会儿的功夫，沈伯轩竟然发了烧，冷的刚换好的亵衣短时间内湿透，在棉被里直打冷颤。 李坤达还未见过沈伯轩这般模样，等在床边，放在双膝上的手掌握了拳。 “失血过多，情况很不乐观……”洋医生查看了一下沈伯轩的伤势，转头对着年轻的军官摇摇头。年轻的军官张开英气的唇，喉结抽搐了下。转瞬又重新冷下一张脸，阴戾的气息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年轻的军官心里压忍着什么怒火，屋里的人都感觉的到。 洋医生听诊完沈伯轩的病情，在一旁开药。那边李府里的大夫开的中药熬好了。李坤达挥退要上前侍候的小丫鬟，骨感修长的手指，端起发烫的药碗，用小瓷勺舀了一勺深褐色的药汁，放在嘴边吹吹，试了试温度，把烧的昏迷不醒的沈伯轩扶起来，小心翼翼递进沈伯轩嘴里。温热的药汁顺着沈伯轩的唇角淌了下来。 年轻的军官脸色有些不好，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抽搐着。忍着让自己的手不要发抖，又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散冒着热气的药汁，仔细试好了再次放到沈伯轩唇边。 沈伯轩身体冰凉，脸颊却烧的不正常的陀红。下颚、脖颈惨白，年轻军官捏着瓷勺的手有点颤抖。 喂进去三勺，流出来两勺半。头中嗡嗡……的响。刘洪德已经贴了告示，全城缉拿凶手。看着怀里的人嘴角不断淌下的药汁，胸腔中鼓动着、焦躁着，六神无主，难掩悲泣。瞧着年轻军官发红的眼眸，小丫鬟侍候在一旁默默抹泪。 洋医生拿着开好的药单，走到床前，又掀开潮湿的被褥，查看了一下沈伯轩左肋下的伤口，转身又在药单上加了一剂药。李坤达立刻差遣手下的士兵开车去拿，立刻拿回来，不要耽搁。 时间过的如此漫长，又是如此短暂。看着床上的人烧的昏迷低低呢喃，附耳上去，却听不清那人呢喃着些什么。焦虑的等待着，握着人冰凉的手心握进掌心里，想要把人暖热。 手下拿来了药，李坤达亲手喂已经烧得神志昏沉的沈伯轩吃了退烧药。还有一些消炎的药一起吃进去。喂完了药把人轻轻放回床上躺好，盖好被褥。已是天亮。 营里有要事来传，李坤达不得不暂时离开。剩下的药让手下拿好，中午喂药的时候要亲眼看着沈伯轩吃进去。 他不得不防，沈伯轩是借生病为那个土匪头子“借药”。 在回营的车上，李坤达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沈伯轩就算再中意那个姓张的，也不会蠢到把自己伤成那样。 昨个夜里，李坤达着急成那样，也没忘记私下吩咐人进府搜人，注意响动，别让沈伯轩发觉。半夜的时候，下人回报，沈家的地窖里没有人。其他地方也没找到那个土匪头子的踪迹。难道沈伯轩真的没有收留鹰鹫山的残党余孽？…… 沈家大宅的卧室里，沈伯轩放在被褥里的的手里一直握着那几粒药片。被褥下的冰块化成一滩水渍。趁着李坤达给他喂完药，转身放水碗的空挡，迅速吐出嘴里的药片，握进掌心。一直等到天亮李坤达离开，才吩咐程伯把药给张啸林送去。 像是完成了一件心腹大患般，沈家少爷在床上长喘一口气，不知道那混蛋现在怎么样了，药来不来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