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找打
四更天，车轮辘辘作响，一辆马车驶离了绿柳楼。 斐流遥经商的缘故，八人常常居无定所，换地方是常有之事。久而久之，每次离开一个住处的伤感，已逐渐淡去。 住过的每个地方会怎么被处理，几人不问，斐流遥也不会说。 除了吴满尘躺在斐流遥的怀里睡得香甜，其余坐在两边的六人都闭着眼睛，各怀心事。 换车，住客栈，行了一月，几人到了云居山。 白云深处，了无人烟。只有当人走到近处，才能看到几间木板搭的悬山顶式的房子。 八人各自安排好了住处，已到了酉初时分。晩食过后，斐流遥让七人都陪他去散步消食。 “爷，他们陪你去，我把碗筷收拾了，山里蚊虫多。” 封泫说着，动手收起了碗筷。 这一路，两人都在似有似无地冷战着。 斐流遥目光扫视了眼周围的其他人，“你们一个个地愣着干什么，帮他一起收拾了。”说完起身拂袖而去，“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哦。” 几人应了声，都帮着收拾起来。 灶房里，封泫和沐凌洗着碗，叶蔓洇和吴满尘清清着碗。 迟疑了一会儿，封泫出声，“抱歉，连累你们了。” 几人都知道封泫指的是几人都因他而无辜受了爷的怒气。 “没有，这也是我们该做的事。”沐凌说着话，动作干净利落。 “就是就是，洗碗也挺好玩儿的嘛！” 吴满尘笑着，眼睛里是一派天真，让人见了只觉得舒心。 其余三人站在灶房门口不远处，不动手，也不敢出门去，只立在那儿等四人洗完一起出去。 洛芣寻思着散步回来要做些驱蚊的香。 七人出了屋，只见斐流遥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两臂交叠着，枕在脑后，仰头看着天上的月。 立在斐流遥的身后，几人都不敢出声儿吵他。 斐流遥一个挺腰站了起来，走在前面。 小路有鹅卵石铺成，明显有人提前在这里构建出来的。 林木阴翳，只从枝丫的缝隙间漏下影影绰绰的月光。风抚过，像是阳光下的水波在晃动。 半晌，斐流遥才道：“我们在这儿住半年。” “好。”六人听罢应声。唯有吴满尘蹦跳着到了斐流遥的跟前，仰着脑袋：“爷，你又发大财了吗？” 斐流遥揉了揉他的头顶，“就尘儿最聪明。” 吴满尘笑得两弯眼睛都是开了花的星星，灿烂、明媚又动人。 “那好，半年就半年，爷还要下山就行，我不想一直呆在山上，不好玩儿。” 斐流遥捏了捏他的鼻子，牵着他的手，两人并排着走到了最前面。 越往前走，林间的鸟鸣声渐弱，山涧的瀑布流水声则愈响。 “有水！”吴满尘叫出了声儿，撒开斐流遥的手就想往水声处跑去，被斐流遥扯住了，冷着脸训斥，“刚吃完饭，再敢这么闹腾就滚回去呆着。” 吴满尘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顷刻间盈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只要一眨眼睛，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似的。 他被训得哑了声，只轻咬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别处，眼睛里闪亮的光像是被遗弃的麋鹿的泪光，可怜巴巴的。 封泫从斐流遥手中接过吴满尘的手，一被封泫牵着，吴满尘的脸上立时就滑下了两行清泪，上眼睑的两排睫毛都因眨眼而被泪水沾湿了，隐约有小露珠般的泪珠嵌在浓黑的睫毛根处。 叶蔓洇递给吴满尘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方白色丝绸手绢，“小七，不哭。” 吴满尘抹了泪，“大哥，五哥，我不哭了。我...我……” “这地方该是有温泉的，你想玩儿水肯定有得玩儿，跟爷急什么？不是白找罪受呢。” 楚纭璧痞笑着，看着楚楚可怜的小七好笑又无奈。 “真的？！六哥说有就准会有，你最会玩儿了，带上我。” 吴满尘说着笑嘻嘻地过去勾住了楚纭璧的手肘。 “放开放开，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屁孩儿似的黏黏糊糊的，害不害臊？” 吴满尘摇着脑袋直晃，“才不呢！六哥不喜欢我黏，就喜欢爷黏。” “你小子，”楚纭璧作势敲他的脑袋，吴满尘灵活地窜进了封泫的怀里。 叶蔓洇往前看去。“你们快别闹了，爷他们几人看不到人了。” “哦！”吴满尘在封泫怀里拱了拱才探出头来。 正是因为知道斐流遥不在这里，他才敢跟楚纭璧这么闹的。 四人赶上前面几人时，已到了一处景致极美的地方。 中间三四条陡崖峭壁形成的天然栈道，道上是黑瓦和锈红长方块砖石砌成的围墙，形成封闭式的长廊，每隔一丈远就有镂空的圆形窗口。 两边各是几座连绵不断的山峦，有瀑布从山涧处垂悬而下，崖峰上处处是火红明艳的丹枫。 沐凌正用一把匕首在入口处写着字。刻完，可见“枫瀑道”三个字。 沐凌转身看着四人，小声儿解释：“爷让洛芣起的名。” 叶蔓洇不禁赞道：“不错，叫起来抑扬顿挫，又应景。” “六哥能起更好听的名儿呢！”吴满尘嘟囔着，觉得自己耽搁了叶蔓洇在爷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 “我倒是觉得这个名最好了。”叶蔓洇不掩唇边的笑意，有种知己相惜的感觉。 果然，两人相视一眼，无声胜有声。洛芣虽不曾笑，眸光里却裹挟着常人不可觉的柔和。 叶蔓洇没有和吴满尘解释，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体会不到其中的真意了。 栈道里，两人并排走着，影子双双对对，散不开七人心中各自的寂寞悲哀。 瀑布如拱桥交汇在蜿蜒曲折的栈道边，形成一幕幕串着红色枫叶的雨帘。 走到栈道的尽头，是一片参天古木。慢慢行了六里路，乍见一个树林环绕的温泉池。水面笼罩着袅袅上升的水雾，水呈翠绿，四周林木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鹦鹉绿，那一方只能从高耸入云的树巅处才能得以窥见的苍穹，是一片点缀着几颗明星的沙绿。 绿得如此通透的地方，让人惊羡得如入天堂，亦如梦境。七人一时不敢惊语，恐是泡影。 斐流遥试了试水温，径自脱光了衣裳。 月光下，斐流遥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黑长的青丝直直地垂到腰肌三寸之下。他的身体暴露在七人的视线里，七处不同的视角，每一个角度，从发丝都脚趾，处处都溢满了男性的阳刚魅力。深刻俊逸的五官，骨rou分明的身体构造，饱满遒劲而匀称的肌理线条，处处隐藏着迸发的张力。 斐流遥跳入水中，溅起晶莹剔透的水珠，叮咚坠落池水。 六人穿着衣服跳进了温泉，留吴满尘在岸上呆愣着。 七人在水里游着，被温水包裹着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楚纭璧正慵懒地靠在泉水中央的一块圆滑的灰绿巨石边，倏地，胳肢窝被人戳了一下。 睁开眼睛，瞳孔遽然放大。 吴满尘还恶作剧得逞似的坏笑，“六哥，吓着你了？” 楚纭璧急忙四周张望，恨不得把此刻的小祖宗藏进洞里去。 见他还想说话，楚纭璧当机立断地捂紧了他的口，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示意他噤声。 吴满尘呆住了，点了点头，也心慌起来，以为楚纭璧在背着爷干什么坏事。 楚纭璧松开他，道了声：“悄悄地，跟我走。” 吴满尘几乎总唇语道：“为什么？” 楚纭璧也暗声道：“傻子，不想挨抽就跟我走。” 吴满尘一听要离开这个舒服的地方就急了，不可抑制的大了声，“谁要抽我？我没做错什么，我不走！” 楚纭璧刚张口，巨石的另一头，恰恰背对着吴满尘的那边，闪出一个人。 楚纭璧瞳孔紧缩，吓得一时哑了声，只聪喉咙里发出喉结蠕动的一声咕噜。 吴满尘顺着楚纭璧惊慌的目光转身望去，呆呆地叫了声：“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