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满目流光 二十八章

    我躲在花月出身后，低着头规避行人的目光，小幅度地挪脚。花月出时不时把我往前一拽，道：“走快些。”

    我不语，每回都象征性地走快几步，随后便又慢了下来。三番五次下来，花月出也懒得再催促了。忙碌的早市，闲庭信步的我们显得犹外格格不入。

    我偷瞄着身边的行人，无意间对上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一个小男孩趴在他娘亲的肩上，吮着手指打量我，见我回望着他，竟然张开嘴咯咯笑起来：“嘛……嘛啊啊！”

    我赶忙收回了视线，心颤不已。

    “公子，今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不过您放心，楼上雅座给您留着呢。”

    花月出陡然站定。我反应慢了一拍，一头砸上花月出的背，鼻梁正对脊梁骨，疼得我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原地没头苍蝇似的打转。花月出将我往前一带，与他并肩而站，吩咐小二：“今日我与家弟一起前来，你多备一副茶具。”

    这小二眼观鼻，鼻观口，颔首低眉地将我们引进茶馆：“两位里面请。”

    一楼大堂嘈杂得很，茶客们高谈阔论着江湖时事，我本欲竖起耳朵捕捉些只字片语，熟料我们俩甫一进去，茶客们都噤了声，纷纷投以侧目。花月出丝毫不在意，在满室寂静中泰然自若地勾着我的肩上楼。

    我呼吸颇为紊乱，不知怎么又拾起了那日被蓝蛇侵犯的零碎记忆。茶客们注视着我，他们的眼神仿佛藏着刀，能够划开我的衣服，窥清这具不男不女的身体，将我的不堪全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花月出瞟了我一眼：“斩尘可不允许我们在这里闹出人命来。”

    我松开了拳头，将手心的汗一并擦在花月出的衣服上：“我没来过这种地方，比较紧张而已。”

    “……”花月出皱起眉看着自己胸前一滩汗渍，“……你这只欠教训的小耗子！”

    小二将我们引至上楼左拐后第一间雅座。桌上摆着白瓷茶具，茶壶的盖半开，漏出几缕幽香的烟气，碎茶散在晨露水里，褐色的汁水泌出浓醇的香气。花月出欣然入座，而我一向对茶无甚兴趣，便站在窗边，俯视这座小镇笼罩在晨起未散的缥缈雾霭中。

    “公子若有其它需要，摇这门口的铃便可。”

    小二退了下去，离去前还不忘将门一并带上。花月出则把我晾在一旁，自己用杯盖拨去茶汤上的茶叶，细细嘬饮起来。

    这座茶馆修得并不算高，但远可见廊桥流水，近可闻凡嚣尘烟，倒不失为一处闲情别致之地。我搞不清花月出意欲何为，只得在他没开口前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听着楼下或高或低的叫卖讨价声。

    “尹陆英！我要吃糖葫芦！”

    “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尹陆英是你能叫的吗？喊师兄！”

    “尹、陆、英！我要吃糖葫芦！”

    “得，算我怕了你这个烦人精了。你看好决明，我帮你去买糖葫芦。”

    “？！”

    我扑向窗外循声望去。

    茶馆前边的街口，尹陆英从杆子上拔下一根糖葫芦，从腰包里摸出两枚铜板交给拄着杆子的老婆婆，转身将糖葫芦递给那咋咋呼呼的圆脸小姑娘，眉眼间是从未对我展现过的宠溺。

    她身边的尹决明敛着神色，一言不发地目视前方，仍由那小姑娘拉着自己的手指。

    我浑身冰凉，死死地盯着他们。

    “郭青黛呢？”

    “青黛师姐？”小姑娘嚼碎糖壳，“哎呀！忘记告诉青黛师姐我们要买糖葫芦了，她估计走远了。”

    “啧！那我们还不快跟上去。要是被她发现身后一溜儿的小尾巴不见了，她老人家可是要炸毛的……”

    尹陆英右手揽过尹决明，左手拎起小姑娘，急冲冲地往前走。

    他们的背影在我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我忍不住再往外探了探，可他们隐没在吵嚷的人群里，再也看不到了。

    我跌坐在窗下。花月出放下茶盏，问道：“看到什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没有我。”

    “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抽抽鼻子，哑着声音笑道，“没什么。”

    “花月出，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原来在他们的人生路中，我只不过是一介过客。

    不值一提。

    “青楼？！我可不知道有哪座青楼能对着一族百口痛下杀手，这平生楼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还别说，前几日，这江湖朝廷上的有名望之人皆受邀前去平生楼，一会‘天下第一美人’！”

    “……天下奇闻，可知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字？”

    “斩尘唤起‘童’。”

    ……

    “尹陆英！决明师兄在看什么呀！”

    尹陆英一怔，猛地回头攥住尹决明的肩膀，声息不稳地问道：“决明……？”

    尹决明没有回答，他仍凝望着某处。纵然三魂七魄仅剩一缕神思吊命，他也记得，那年花雨纷飞下，盯着桃树看入迷的少年郎。

    他的狡童，他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