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割腕(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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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慕容清病的越来越重,韩祁为他寻遍了灵芝仙草、奇珍妙药,却也只是看他日渐虚弱。 失宠了一段时日的凤寰宫似乎又得宠了,但又好像不是,皇上很少去凤寰宫,也从未在凤寰宫过夜。 凤寰宫的贵妃一直缠绵病榻,宫里有传言贵妃怕是不行了。 皇上听到风声后,在西角门杖毙了几名嘴碎的宫女太监,宫里所有宫人都被要求去围观,哀嚎遍天,血流成河,不知吓晕了多少人。 韩祁有意瞒下来,不想让病中的人知道,但消息还是传到了凤寰宫。 正在蓖发的人,听闻消息手猛地一抖,象牙玉梳失手掉在地上,碎成两半,慕容清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瘦削的人影,皮肤蜡黄,面容憔悴,不丑但也绝对不好看,让人看了生不出半点欢喜,可就是这张脸,为何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轩然大波。被杖毙的那些宫人何其无辜,他们也没说错,自己确实不行了,他们只是说了几句实话,就枉送了性命。 是他害了他们,都是因为他…… 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带来不幸,韩祁、韩旸、临风、影七……还有许多许多因自己而丧命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而他更想不通的是,那人为何如今会变的如此残忍,曾经耳鬓厮磨的人现在是越来越陌生了,是啊,他再也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人了,他是皇帝,他的祁哥哥永远的死了…… 胸口仿佛撒了一把碎石,随着他每一口呼吸,磨着他的心肺,火烧火燎的痛,本就胸闷呼吸困难,如今更是临近窒息,慕容清伏在梳妆台是,剧烈地咳着,嘶哑的声音好像心肺都要咳出来。 元宝在他身后扶住他,“娘娘,您吐血了……” 焦急的声线刺激着他的耳膜,慕容清这才发现妆台上点点血迹,难怪嘴里竟有丝腥甜。 慕容清淡然地擦干净唇边残留的血,拉住元宝的手,“我没事,别声张,可能咳得狠,伤了喉咙了,去帮我倒杯水吧。” “好……奴才去倒……”元宝强忍着眼泪,把他扶到床上,倒了杯温水递给床上的人。 外面的阳光甚好,透过琉璃窗洒进来,在白玉地面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慕容清倚在床上,羡慕地看着窗外海棠树枝上停歇的麻雀。 “元宝,你说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皇上?皇上在正阳宫处理朝政吧……娘娘,奴才去请皇上过来?” 慕容清摇摇头,“我不想见他。” 相见也是无话,不如不见。 病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明朗了不少。 曾经纠结了许久的问题,现在想来却也简单。 爱吗?爱吧。 只是他与他之间隔着太多太多,隔着那一年多的羞辱折磨,隔着无数人的性命,隔着一片江山,一座皇城…… 这条鸿沟他跨不过去,也不想过去。 他的彼岸有他的万里江山,有他的后宫三千,他只是他的脔宠,有他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而他的这一小片天地,也实在容不下他。 慕容清拒绝了元宝的帮助,强撑着坐起身,理了理头发,“元宝,我想沐浴,帮我准备水吧。” “好。”元宝起身离开,最后扭头看了眼床上的男子,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元宝觉得这世间怕是再无第二个人能拥有娘娘这般动人的气韵,虽已面色枯槁,却如千仞高峰上净洁的白雪,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娘娘沐浴从不让人近身侍候,元宝备好水,便掩门退出去。 妆台旁红木架上,韩旸送他的鹦鹉还在“公子,公子”叫个不停,见他走过来张着翅膀欢快得很,慕容清轻轻一笑,真是宠物随了主人了,他与韩旸也许久未见了,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也罢,他现在这幅要死不活样子还是不见得好。 伸手解开困着鹦鹉的金属脚环,它似是知道慕容清要做什么,很是乖顺没有挣扎。慕容清小心地捧着它来到窗前。 “飞吧,别再让人困住了。” 鹦鹉跳到窗柩上,歪头看着他,似在告别。 慕容清轻轻一笑,“去吧。” 鹦鹉扑扇几下翅膀,飞离…… 北宸殿里,韩祁在案上惊醒,他揉揉头,低头看了眼案上静静搁着的信,怎么睡着了? 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预感,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皇上!”门外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嘶喊,他心猛颤了一下,看着江霖跌跌撞撞跑进来,噗通跪在地上。 他从未见江霖如此失态,“怎么了?” “皇上,凤寰宫……凤寰宫出事了。”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蹭的站起来,踩空了好几级台阶跑下来,他甚至不知最后是怎么到了江霖跟前。 “你说什么?” 江霖看着面前的帝王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身上的杀意让人毛骨悚然,胆颤地重复了一遍,“凤寰宫出事了……” 韩祁赶到凤寰宫时,看着寝殿里太医宫人跪了一地,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面色死灰,不是别人,他的清儿…… 仿若瞬间失了力,韩祁差点当着一宫的太医宫人直接倒在地上。 他踉跄地跑到床前,看着床上的人,瘦到皮包骨的人被被子一盖,好像什么也没了。他久久没敢伸出手,怕一触碰,眼前的人就会碎掉。 “皇上,娘娘失血过多,怕是……” 细到一折就断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白布,渗着残忍的红,五脏六腑都似被一把钝刀反复地挫磨,一呼一吸间神经一点点绷断,痛得沉闷,深入骨髓。 “清……清儿……” 他颤巍巍伸出手小心抚上他的脸,手下一片冰凉,气息微弱到若有若无。 为何会这样?他昨天夜里还偷偷跑来看过他,瞧他睡得安稳才放心离开,为何今日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 “娘娘说要沐浴……结果却做了傻事……” “娘娘最近一直咳血……他说他坚持不下去了……” “奴才发现时……浴桶的水已经被染红了……” 他耳边不断传来元宝的哭泣声,他却什么也听干不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我花了几个月满世界找苏神医,我知道他能救你,他一定能救你……我昨日才收到扶荆寄回的信,说人找到了,正火速往京城赶……他们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能救你了……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 元宝奉上他写的血书,他颤抖的攥着,眼前模糊的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他还是反复地看着,仔仔细细辨认着上面的字,大滴大滴的泪滴在攥得有些发皱的纸上,晕开了上面血字。 他求他不要牵连旁人,保凤寰宫全宫的性命……他求他废了他的贵妃之位,在玉碟上抹去他的名字……他求他在他死后,把他送回云南,他不想留在京城……他求他把他的书籍字画送予晋王……无一字留给他……没有一字! 第二次了……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连句话也没有,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他,就狠心离开……清儿……慕容清!你怎么能这么狠! “皇上,臣灌了两碗参汤,但发现的太晚,娘娘实在失血太多,怕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韩祁疯了似的踹倒旁边跪着的梁太医,“给朕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救活他!” 韩祁突然想到什么,扑到江霖身上,“玄元丹……快去拿,玄元丹!” “皇上,玄元丹只能救人一次,娘娘之前已经服用过一颗救过一命了。” “朕让你去拿!!” 总要试试,试试……他的清儿不能死,不能死…… 玄元丹是当初苏神医所赠,号称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便能救人性命,韩祁只得了两颗,当初清儿从刑房出来时,太医一致认为人不行了,韩祁喂了他一颗才把人救回来。可玄元丹再灵,也只能救人一次…… 玄元丹喂下去许久,那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皇上保重。”到了这会儿,江霖除了这句废话什么也讲不出来。 床上,韩祁失神地抱着慕容清,他的身子越来越冷,怎么暖都暖不过来。 “江霖……这是我的报应对吗?是我把他折磨的濒死才浪费了一次机会,是我害了他……我现在才知道到我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韩祁爱怜地抚着怀里人的脸,大滴的泪水砸在他的阖着的眼睛上,纤长的睫毛却无一丝颤动。 “清儿,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方才还失控咆哮的人现在冷静的吓人,却让江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 心如死灰,不外如是。 夜半丑时,原本应该紧闭的宫门却开了,随后一匹骏马驮着两个人影飞也似地闯进来,朝后宫疾驰而去。 宫里规矩任何人不得在宫内骑马,更遑论是后宫,可一路上却无一人敢拦。 扶荆驮着已经被颠的晕头转向的苏神医,直接进了凤寰宫。 “老夫这半条命都被你给颠没了!” 扶荆来不及与他争论,拉着他进了殿内。 殿内的肃然让扶荆心漏跳了一拍,“臣来晚了,臣罪该万死!?” 床上面色灰败的帝王怀里紧紧搂着一白衣男子,听到动静,眼神才有了丝反应。 “你能救他吗?” 声音带着nongnong的鼻音,扶荆知道不是与他说的,只见身后方才还一直骂骂咧咧的人,径直走上前,“别抱着了,撒手我瞧瞧。” 说话毫不客气,甚至还带了丝轻佻,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看看这位传说中的苏神医。 甚是奇怪,传闻中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看上去却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一头乌发,相貌英俊,体态轻盈。 “想让他活,就把他给我。” 韩祁猩红着双眼,咬牙松开了怀里的人。 “都出去,别在这影响老夫。” 韩祁眼神已经要把人撕碎了,扶荆江公公都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可苏神医却完全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把着脉,“赶紧的,否则老夫可不能保证他能不能熬到天亮。” 韩祁牙咬得咯吱作响,一字一字道,“有劳苏先生!” “嗯。”苏景默淡淡应了声,便不再理他。 韩祁艰难地走出寝殿,不敢回头,不敢多留。 浴桶的水都染红了,该有多疼?他一向怕疼,从前总会把他弄哭,他不敢想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割下去。 他曾天真的以为可以挽回,现在看来都是笑话,对自己该有多失望才会想到死…… 韩祁坐在凤寰宫前的石阶上,坐了一夜,无一人敢劝。 天边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寝殿的门被推开了。 那个人带着所有人的期盼,玩世不恭的走出来,伸了个懒腰。 “命保住了,不过现在很虚弱,进去看看也行,别太久打扰他休息。” 韩祁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一时松了气,竟有些站不稳,幸好扶荆及时扶住了他。 “皇上进去看看娘娘吧。” 韩祁摇头,“朕就不去刺激他了。” “贵妃的身体朕就拜托苏先生了。”韩祁站直身子,对苏神医深深鞠了一躬,见皇上如此,旁边一众人都吓得跪伏下去。 “知道了。”苏景默颇为诧异,韩承煦那老东西死的时候也没见这小子这般憔悴伤神。 韩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出了凤寰宫。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拉回来的感觉实在不好,慕容清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的看着帷帐,思考着老天跟他开的玩笑。 苏景然坐在床前替人换好药,“伤口很深啊,只怕以后会留疤……啧啧,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肌肤。” “死过一次的人,还会在意这些吗。”这是他醒后第一句话,死气沉沉的声音让苏景然一阵皱眉。 “你的病并非药石无医,你若信老夫,老夫可以尽力一试。” “多谢先生,只是我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 苏景然白了他一眼,“做医者的最听不得这话,众生皆平等,有条件活着就该好好珍惜,即使不为自己,为了那些在乎你的人也该活下去。” 慕容清淡淡看了他一眼,“先生可不像是会认可为别人而活这个理的人。” “你不用在这跟我装糊涂,老夫说这话是为了韩祁那小子。” 苏景然明显看到床上的人在听到名字时,眼神如风过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我是不知你和他之前发生过什么,但看这两天他跟掉魂似的样子,他真的很在乎你。” “养的宠物要死了总会着急难过几天。” 苏景然无奈笑笑,“罢了,你们的事我不了解,不便劝你。” 苏景然看了眼门外的方向,“若无法原谅,便学着放下吧,也放过你自己,你还年轻,完全可以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人要学得对自己好一点,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浪费自己心力和生命。” 慕容清苦涩一笑,满目的哀伤,“谈何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在劝他,也是在劝门外站了许久的人。 苏景然把药放在床头,“这药喝与不喝……你自己决定。” 韩祁站在廊下听着屋里的对话,默默了良久,再回头,外面已下起了小雨。 淅沥沥的雨滴打着院中的海棠,树下花瓣落了一地。 韩祁失神地走到树下,江公公一惊,赶紧上前为皇上撑起伞, 那人畅然一笑,推开头上的油纸伞,“撑伞,岂不辜负了这雨。” 说罢,走进雨里,负手而去…… 第四日,慕容清醒时,床头多了一人,不知是何时来的,他竟毫无察觉。 多日未见,气氛有些怪异,不知该与他说什么,索性翻过身不再看他。 倒是他先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甚是温柔,“清儿,你还记得你让我答应你的一件事吗?” “你让我放你走……”韩祁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我答应了。” 慕容清冗长的睫毛颤了颤,在韩祁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泪悄然落下。 “明日,陪我回趟王府吧。”怕被拒绝,他又补充道,“最后一次了。” 许久,床上人才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