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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将行不稳,人在舟中歪歪倒倒,可谓惊险至极。 到这等境地,绍玉方才明白,有游船时,小舟是意趣;如今乘不上游船,座下这方小舟,便成了无可奈何。 他且上舟去,只见身披半旧薄绸长衫,衣摆曳地,绳绦松松系在腰间。 绍玉自来玉容清朗,发髻亦规整梳了,虽无紫金冠儿,却依旧见出十分雅贵。他盘坐在船头,背靠船舱,一腿屈起,手臂只闲散地搭在膝上。 现已入夏了,水涨船高,江水荡然汹汹。漂泊无依之感,倒比往日更甚。 舟中除了老艄公,还有一煨酒小童,是艄公的孙子。他约莫十来岁的年纪,肤色黝黑,身着粗麻短衣,袖子与裤腿皆卷起半截。绍玉看他时,他亦对着绍玉咧嘴一笑。 初来黄州时,绍玉直直地看不惯。若在汴京,王家的粗使下人都比这文雅些! 可时日一长,雇舟的回数多了,他与这小童也渐渐熟络起来。遇上心绪好的时候,绍玉也能玩笑打趣几句。只道黄州偏远,人情质朴,也就不再计较文不文雅之事了。 绍玉倚在船头,看了眼小童煨酒,又望向奔流的江水,嘴里喃喃念道: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这正是苏东坡的句子。 小童闻着,递了盏浊酒上来,笑道: “小郎君是读书人,说些话来,我总是听不懂。” 绍玉接过浊酒,自饮起来。从前吃酒,多是要筛一回的,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小童见他不说话,心下好奇,追着问: “小郎君适才说的,是何意呢?也说来叫我长长见识!” 绍玉笑了笑。这个小童,机灵热情,什么都好,就是话多,问起事来没个完。 他望着江面,方道: “该过去的过不去,该忘却的忘不了。” 小童一时有些懊恼,只挠着头,蹙眉道: “怎么小郎君一解,反倒更不懂了?” 绍玉见他模样,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摇橹的艄公,亦跟着发笑。 那艄公又向绍玉道: “小郎君适才念的,可是东坡居士的?” 绍玉一愣,不由得多打量那艄公几眼。 他不敢怠慢,只抱拳道: “老先生是读书人?” 艄公笑起来,苍白的胡须亦跟着颤,只道: “哪是什么读书人?从前东坡先生游览赤壁,亦是我摇的橹啊!那篇,正是在此舟上作的。” 艄公放慢摇橹的速度,一时回想起那夜。 他指向小童,接着道: “那一年,我也就是他这个年纪!东坡先生与友人饮酒赋诗,许是吃醉了酒,不觉将这篇念了许多回。我那时顺耳听来,也就记下了。不想一记,就是这么多年。” 他叹一口气,接着道: “如今,他人也不在了。我连年在这赤壁来回,往来渡客,念的皆是他的诗文,不得不为之感慨啊!” 艄公说罢,满是皱纹的脸上,倒见不出悲喜。大抵年岁大了,做的又是渡人的生意,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什么样的事也都经历过。 听他言语,绍玉心中一番感慨,油然而生。他遂起身,朝那艄公作了一揖。 艄公一时不知所措,一手扶着橹,一手要去扶绍玉。 绍玉恭敬道: “老先生原是渡过东坡先生的,晚辈眼拙,失敬失敬。” 若是从前,绍玉岂会为这样的事心绪难平?那是陈酿那书呆子能干出来的! 可偏偏,二人皆是被贬至此。所谓同病相怜,大抵是这般境况。 绍玉常来雇舟,艄公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艄公遂连连摆手,只道不敢当。 “小郎君言重了!”艄公道,“不过是个谋生的活计,从前渡他,如今渡你,又有何不同?” 是啊,又有何不同?在艄公眼中,俱是过客罢了! 似这等千古风流人物,如今周郎何在?东坡何在? 前人如是,又何况乎自己? 思及此处,绍玉一时释然,前些日子的愁苦,也只付之一笑。 他又缓缓坐下,靠上船舱。手边一把杜鹃,是他自家中带来,以做佐酒装点。诚如他信中所言,艳红似血,盈盈可爱。 他转头看向那把杜鹃,徒然叹了口气。纵使释然,有些东西,却依旧不能轻易放下的。 忽而,他只觉面上扑了两滴水,不提防间,已扑了满脸。 绍玉蓦地抬头,原是落雨了。 煨酒的小童倒也伶俐,忙自船舱抓了两件蓑衣,一件给了艄公,一件给了绍玉,一面又护着绍玉往船舱去。 遇着这样的天气,也不得不败兴而归了。一时又有风起,小舟晃得比往日厉害,绍玉只觉头晕。 艄公忙着摇橹靠岸,一面道: “小郎君,可坐稳了!孙子,照看好小郎君啊!” 小童见惯了江上风浪,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见绍玉面色紧张,他方打岔道: “小郎君,听闻你是从汴京来的?汴京是帝都,听闻可热闹了,你与我说一说可好?” ☆、第二百七十章 望江东5 骤然听闻“汴京”二字,绍玉只蓦地勾起心事来。 那小童年幼无知,童言无忌,哪里知晓其中原委?不过想见识见识,回头与玩伴吹嘘,也好说自己是见过世面的! 绍玉自来是不避忌着提汴京的,况且今夜悟得些道理,更是怀念多过愁苦。 纵使王府落魄自汴京而起,可在他眼里,汴京依旧是那个亲朋遍地,故友成群的汴京。那里有他十几年的悲喜,十几年的故事,又如何能以怨相对? 外面的雨势渐小,绍玉也缓过心神来。 他遂向小童笑道: “说起汴京,最得趣的,便是上元节了。” 那小童向前倾身,生怕听漏了一字半句。若非他不识字,只怕要拿笔墨记述了。 他向绍玉道: “上元节么,我们这里也过的。张灯结彩,很是热闹,也不知汴京是个什么境况?” 绍玉思忆起历年的上元节,嘴角扬起浅笑,似乎周遭一切,尽可以融在他的浅笑之中。 他方道: “汴京的上元节,通宵达旦,三日不绝。陛下带着宫嫔,亲临宣德门赐酒。各色灯盏盈盈眼前,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皆是司空见惯的。更有硕大的机关灯,灯中行人游走,瀑布生烟,如梦似幻,只道置身仙境一般。” 那小童听得目瞪口呆,直直不敢相信。 绍玉接着道: “那一日,城中小娘子倾城出动,头戴蛾儿雪柳,身着月光衣,婉转清丽,也不避人。更有大家氏族,兴致颇高,还在街上筑台观灯。百姓围观成群